英国导演乔纳森·格雷泽慢工出细活,上一部作品《皮囊之下》至今已十年之久,事实上,这位以拍摄音乐录影带成名的导演自2000年推出首部长片以来,仅有4部长片面世,而最近两部作品均毫无例外地引发巨大争议。
他往往不走寻常路,擅用实验的手法演绎司空见惯的类型片,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主题,并依赖其对声音跟影像的尖锐触觉,释放出惊人的视听冲击力。
不论是十年前的《皮囊之下》,还是新片《利益区域》都以这种极端的美学实验,给观众带来生理及心理上悸动不安的体验。
新片《利益区域》以黑马姿态在去年拿下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也成为了本届奥斯卡的热门片,入围了包括最佳影片与导演在内的5项提名。
这种偏艺术性的外语片(全片德语)能获得奥斯卡的青睐,俨然已成为近年的一种趋势,从《罗马》到《寄生虫》再到《驾驶我的车》,奥斯卡也要靠艺术片来充场面。
再加上《利益区域》是围绕纳粹大屠杀的主题,这种永不枯竭的题材自然又对上了奥斯卡的口味。
格雷泽狡黠地采用了纳粹军官一家人的视角,这种叙事视角并不特别,此前已有不少作品从纳粹分子的角度切入大屠杀题材,而格雷泽最出色之处在于充分利用声音,尽情开拓画面外的空间。
从头到尾没出现过一个屠杀犹太人的镜头,却无时无刻不让人感到如影随形的恐怖气氛。
影片展示了一名纳粹军官和他的太太、孩子,住在整洁的别墅里,有美丽的花园和泳池,还有仆人和帮工,他们一家过着安逸惬意的小日子。
然而,全程几乎不间断的轰鸣声、叫喊声、偶然入镜的烟囱,却不断暗示着犹太人集中营就在一墙之隔。
他们对墙那边的凄惨哭喊声充耳不闻,对焚化炉烟囱冒出的浓烟视而不见。
他们还利用各种特权搜刮犹太人的财物并据为己有,在日常的谈笑风生里吐出令人心寒的冷血言辞,导演不动声色就将这种平庸之恶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无疑是影片最能引发观众思考与共鸣之处,相信也是俘获本届奥斯卡投票者的筹码。
然而,这个故事实则过于浅薄,导演不是依赖扎实的剧本与深刻的人物塑造让人入戏,而是过分利用声音去让观众自行联想大屠杀的细节。
尤其是毛骨悚然的背景声,最初的半小时还能产生强烈的冲击效果,等观众习惯了这套机制后,逐渐变得单调乏味了。
关键人物的塑造止于表面,哪怕有桑德拉·惠勒这种高水准的演员,也难以让人对这个家庭有太多的移情。
如果说前半小时的家庭群戏致力于凸显平庸之恶,那么后面的情节愈发显得无以为继,似乎没找到有力推进情节的素材,毕竟女主角不想因丈夫被调职而离开家园的情节实在太像琼瑶剧。
人物缺乏心理分析,特别是纳粹军官男主角的前后变化,经医生诊断后莫名呕吐的一幕,将其赎罪自责的心态刻画得相当廉价。
这更像是以窥视角度展现的纳粹家庭纪录,从那些类似真人秀的实况镜头捕捉便得知一二。
格雷泽有意模仿金棕榈导演哈内克的冷酷无情,意图在日常情节中揭露出纳粹的罪恶,却欠缺一个复杂的剧本构思,以及对罪恶根源的考究。
高清鲜明的画面无法还原严肃真实的历史感,反而不时浮现出创作者自鸣得意的心态。
无可否认,格雷泽找到了纳粹大屠杀题材的全新展现角度,正如 2015 年同样获得戛纳评审团大奖的《索尔之子》那般惊艳。
然而,在他引以为傲的美学包装下(从声音到黑屏、白屏,以及黑暗中的负片画面),这只不过是精美炫技的视听行为艺术,却远不是一部发人深省的批判力作,即使最后突兀插入当下大屠杀纪念馆的片段也没能有效提升作品的深度。
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完全跳脱出了关于《辛德勒的名单》为首所构建的关于集中营的影片范式,无论电影的语言,还是叙事的角度,以及,当然大胆的对于声音的运用。
它创造了关于集中营题材影片的新的传统,应该是我这几年来看到过的关于此类题材最好的电影,很受启发。
几年前看《索尔之子》觉得用浅焦长镜头的跟拍,将那些血腥又残忍的内容处理在画面之外,全程直到最后没有任何配乐,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创新和突破,但现在和《特权乐园》比起来,《索尔之子》还是拘泥于一些关于集中营的长期被展现的方面。
和《索尔之子》完全相反的是,《特权乐园》无限地放大了声音的运用,我一向觉得声音是一种比起文字、画面等以视觉为主的创作载体来讲更加亲密的媒介,而这种亲密感放在《特权乐园》里,带来的就是无处可逃的恐惧。
影片一开始就先用长达几分钟的声音元素铺成不安,但渐渐过渡到虫鸣鸟叫的环境音,大幕拉开是一个美好午后的草坪野餐,就像是一个普通家庭的下午。
但声音所营造的恐惧仿佛成为一种生活的底噪从没有消失过,他是小男孩从嘴里嚎叫出来的“呜,啊啊啊,呜——”;当纳粹父子两人骑着马在草丛中散步,旁边的集中营有孩子的啼哭、尖叫声,焚尸炉轰隆作响的声音,但父亲却可以教导小孩 “仔细听”,能听到某种特别的鸟的鸣叫。
这是何等讽刺!
这种选择性的失聪,简直震耳欲聋; 包括快要到片尾时,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陈列室打扫时,吸尘器拖拽的声音,吸尘发出的噪音,在逼仄狭窄的房间里,替那些再也发不出声音的上万双鞋,堆成山的衣服的主人,发出令人恐惧,让人不安的声音,成为无声的历史留下厚重的回响。
那不是任何画面、剧情可以取代的声音,那时独特的历史注脚。
这样的讽刺也出现在了画面和整个剧情设计中,随着屋子女主人的母亲刚刚来到奥斯维辛的视角,我们可以看到白天是美丽的房屋,晚上却放着血一样的红光;明明是想一刻不停的逃离的绞肉机,但在女主的眼里却是哪里都不想再去的”天堂“。
包括电影中唯一温暖的片段,是波兰的女孩会在半夜的时候偷偷出去放一些苹果。
但这一段是用类似x光机拍下来的,这必须是在完全无光,黑暗的条件下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这一段的呈现也非常出彩。
而最后从集中营里传来的音乐,也是经小女孩只手一个键一个键弹出来的。
这部电影的成功在于,他把视而不见的东西用视而不见的方式完美的呈现了出来。
太震撼了,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导演可以说,题材过于老旧而无法精进和创新。
但就算如此,我不太认同对于《辛德勒的名单》中讲残酷画面是对于大屠杀生还者和后人是一种二次伤害和剥削。
其实《特权乐园》、《索尔之子》能够成功是基于人们对于恐怖史实有最基本的了解,而运用这样创意表达放大内心的恐惧。
但如果没有了《辛德勒》这样直给的电影,可能随着历史的进程,就连最基本的残酷和历史都可能忘记,那么《特权乐园》、《索尔之子》成功的土壤也会不复存在。
并没有完全看懂和理解这部电影。
用中远景长镜头(类似监控)让观众和影像之间有一层距离感,过多剪辑和语速过快的对话打断了连贯使影像不再有吸引力但能更好的间离,固定镜头用的也很一般,完全不是在美学上下功夫的电影。
影片的气质和气氛根本看不出和二战集中营相关,反而是一股现代味和中产味,试图不呈现屠杀与战争而是侧面表现,但至少也应该在影像上有背景性的气质,但我觉得他这种极简的实验性的影像配上奇怪的音效并无这样的效果,亦无法用于呈现真实,只是通过另外一种方式来创造一个作者心中的奥斯维辛集中营,主体是纳粹军官的生活,只体现其生活细节而不体现和战争屠杀的关系,而画外音被推到电影中前所未有的重要程度。
如果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呈现屠杀无疑是失败的,琐碎的内容没有力量,和战争相关的部分完全像是与内容无关的就算删掉也是一部电影,它太过无聊无吸引力,作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方法论里感觉良好。
可以看到和白丝带甚至2001太空漫游之间的关系,(选角和呈现方式,开场黑屏、实验性和音效)但前两者在我心中都是杰作,而这部则完全不是《利益区域》完全没有传承2001在影像上的先锋实验,2001放弃细节处的剧情追求极简精准的影像奇观和传达哲学观念,如果回忆起来,它的镜头也有一种现代的监控属性。
《利益区域》则放弃了整体性的内容,只呈现琐碎的细节,以此来将自己的概念和内容剥离,以此来让概念占据电影的主导地位,更不用提镜头运用上的差距《利益区域》则将《白丝带》的概念先行发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整部电影只有概念而无内容,整部影片都在为作者的影像方法论实验和所树立的概念(包括但不限于通过侧面的生活纪实呈现二战屠杀和结尾的穿越)服务,真正做到了为了盘醋包了一顿饺子。
乔纳森弗雷泽在创作影片时先是站在一个艺术家的视角上,随后才是一个导演,正如看到的一个评论:这部影片更接近一个装置艺术。
这个观点无疑是正确的,结尾的穿越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它是一个装置艺术,我可能是会欣赏的。
深入探讨《利益区域》中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表达译者:酶作者:大卫·坎菲尔德原文链接:https://www.vanityfair.com/hollywood/zone-of-interest-jonathan-glazer-shot-list-awards-insider校对:冬寂網路乔纳森·格雷泽将《利益区域》(The Zone of Interest, 2023)的制作形容为一个“竞技场”。
这不是那种老生常谈的电影模子——既然影片的目标如此鲜明,怎么可能呢?
这部电影以霍斯一家的日常生活为题材,鲁道夫(克里斯蒂安·富里道尔 饰)是一家之主,他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指挥官,历史上确有其人。
这家人就住在集中营隔壁,当种族灭绝与他们花园仅有一墙之隔时,他们的日子依然奢侈如旧。
在格雷泽令人痛心的刻画中,我们目睹了鲁道夫漠然的妻子海德薇(桑德拉·惠勒 饰)和孩子们过着令人不安的平淡生活,完全隔绝在道德准则之外。
导演试图“移除那些会将人引向完全不相干道路的电影制作技巧:银幕心理学,”他告诉《名利场》,“在这种情况下,电影崇拜、美化和赋权的方式——都不合时宜。
”于是我们进入了一个电影竞技场。
格雷泽和他曾获奥斯卡提名的波兰籍摄影师卢卡斯·扎尔,在霍斯的房间和花园中布设了10台同时拍摄的摄像机,场景呈现被如实拍摄,就好似观众正在目睹纳粹权力核心的独裁者在现场直播。
“我们(指导演)需要后撤,成为电影拍摄的一个单元,以便观察在环境当中的角色——这些角色必须是360°真实可信的,而不是在拍摄中在场,”格雷泽说。
“摄像机需要同时记录下一切,因此我们不会移动任何一台摄像机,也不会重拍。
为了体现即时感,我们会同时从四面八方去捕捉(影像)。
”这样,影片产生了令人不寒而栗、恍若其中、也是举足轻重的效果,一种刺目的形象化日常与同时发生在隔壁的谋杀和酷刑声交互穿插。
无论影片运用了何种视觉效果,譬如热成像摄影,对格雷泽的主要目的来说都有重要作用。
格雷泽和扎尔深入探讨了电影中的三个关键片段,向《名利场》展示了他们是如何完成这些场景的。
1
花 园在影片前半部分这段令人略感不安的镜头中,海德薇带着刚到的母亲参观花园,这段场景显露了影片的目的以及手法的核心。
这段是在一台摄影小车上拍摄的,散发着家庭频道节目中温馨祥和的日常气息,摄影巧妙地在(试图呈现出的)质朴家园与墙另一边的可怖现实之间切换。
乔纳森·格雷泽:我们摄制这部电影的最重要参考(信息)之一就是霍斯家庭相册中的图像和照片。
约有26张照片,其中大部分都发生在公共场合。
照片中这位家庭主妇和她的孩子们在泳池内玩耍,孩子们滑下滑梯,四处奔跑,与花园中的兔子嬉戏。
在这里你看到的是非常极致地忠于现实,或者说是模拟,真实的霍斯家温室、花园和游泳池。
如果你上网看看鲁道夫拍的海德薇在她花园里的照片,看起来和这张照片一模一样。
有趣的是,他从未从背面去拍摄——而这张照片的背后是集中营。
你在这段画面中看到的仅仅是一个房子,它可以是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并且有一个备货充足的温室。
家仆正在准备游园会,一个女人正自豪地带着母亲参观她的庄园。
这个场景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我认为这是他们想看到的,也是他们想展现给自己的。
这就是为何他没有从背面拍摄照片的原因。
但我们拍了。
《利益区域》剧照卢卡斯·扎尔:我认为这在佐证我们如何构图以及放置摄影机。
很多时候,我们只是尽可能客观,尽量不以任何方式编排。
就像乔纳森所说,我们想用最质朴的方式再现这个家庭相册里的照片(的图景)。
通常我们会把角色放在中间,试图找寻到一种对称性,找到能隐藏拍摄痕迹的画面。
我们用正面光拍摄,看上去不是那么引人注目。
一切都很清晰,就像快照一样。
这可能是恰当的解释,没有任何花哨的说法。
只是一个正常人展现现实的方式。
我记得准备电影的第一天,我们要去外景。
在讨论一个场景时,我提议拍半身,乔纳森告诉我:“那可能会很情绪化,不能那么做。
我们不想情绪化,不想操纵别人,所以我们还是用广角镜头吧。
”
《利益区域》剧照格雷泽:这个场景开始于海德薇和她的母亲莉娜从房子里走出来,最终在花园后端的凉亭里聊天。
我们有10台摄像机。
那么在这约莫五分半钟的时间里,摄像机应该摆放在能够如实呈现他们从A点到Z点这一过程的地方,这些都是你要考虑的。
我们如何以一种与迄今为止已经建立的视觉语言,以及与已经拍摄的其他场景一致的方式进行拍摄?
这是一个滑轨拍摄的片段——很不常见....所有东西都必须是功能性的,必不可少的。
但这需要大量的工作。
删繁就简需要花很大工夫。
你最终呈现出来的是简洁的东西,而不是一开始就很简洁。
《利益区域》剧照扎尔:甚至为什么在中心构图也是显而易见的。
我们把人放在中间,因为你的眼睛对银幕中心有最高的分辨率。
我们有在构图,试图把人物置于画面的中心。
如果你是一个业余摄影师,或者你拍了张快照,可能就会用这种方式构图。
格雷泽:但现在你看到了它的这一面,你看到了“它可能在任何地方”的反面。
在这部影片中,无论是视觉上还是听觉上,一切都始终受到背景的影响,但前景缺乏戏剧性是有意为之的....我们拍摄了一些戏剧性的场景,但它们对于这个场景所需的,简直是杯水车薪,所以最后都没剪进去,它们让人感觉到跳脱,显得很做作。
一切平凡的事物都因其背景和邻近的东西而变得特别。
《利益区域》剧照扎尔:有件事也很关键,这堵墙是新的。
故事发生在1943年,它是全新的,我认为这看起来和其他大屠杀电影有点不同,它们总是有一种古色古香的感觉,看起来很旧,或者看起来像电影——看起来更有趣,更漂亮,因为它们是旧的,我们喜欢旧的东西,因为它们有这种别有韵致的古旧气息。
但这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格雷泽:她在这个场景中谈到,三年前这是一块地,他们在房子上加盖一层。
她就像任何一个小资阶级在讲述翻新过程。
人们看到的无一不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
2
女 孩在鲁道夫给孩子们读《韩塞尔与格蕾特》这场戏之后,我们切到一个迥然不同的场景:热成像摄影下拍摄的一个深夜里的年轻女孩。
起初,我们不知这到底是梦还是故事的一部分;随着格式逐渐转变为标准的彩色摄影,我们意识到她不仅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是格雷泽视觉设计中的一个及其重要的组成部分。
格雷泽:这个女孩扮演的是一位名叫亚历山德拉的女士,我认识她时她已经90岁了。
当我去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时候,我开始构思这部电影,很显然你所要打交道的的一切都是黑暗的。
哪怕想想,也恐怖如斯,压抑至极,在拍摄进程中,我好几次都觉得难以为继,因为它别无所有,就是一片黑暗。
我的朋友,也是联合制片人之一,Bartek Rainsky,开始研究那些仍然住在这片区域的居民,以及那些现如今还幸存的人——事实上,他们中的一些人算得上是游击队员,与一个叫做AK的抵抗运动合作,这是一个波兰的地下组织。
他们运送文件,在营地内外传达消息。
因为他们是孩子,所以别人很少起疑。
我结识了这位女士,她给我讲述她的故事,就像你在电影中看到的那样:身为一个女孩,她表面上在煤矿工作,但实际上并不下矿。
她不是犹太人,而是波兰本地人,却感觉有必要为囚犯做些什么。
她做过的一件事是晚上在建筑工地给他们留下食物,晚上比白天安全。
正是她这种简单、纯粹的善良让我觉得我可以继续拍摄,因为有一种与黑暗势力背道而驰的能量。
有一种身为人所具有的力量;我们也有行善的能力。
在整个项目中,她确实在很多方面成为我的指路明灯。
《利益区域》剧照扎尔:我们使用了军用前视红外摄影机(FLIR),这完全不是拍摄电影用的。
为了拍摄,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对焦、图像和软件方面进行调整,因为我们需要让它达到我们的需求。
要用这台摄影机拍出我们想要的影像实属不易。
(笑)但正如乔纳森所说,她是一盏灯,一盏璀璨明亮的灯。
格雷泽:我们探讨过用21世纪的镜头来看这部电影。
这是为了确保所有的相机都要尽可能地清晰且无华,而不是使用灯光。
我们没有使用照明灯,因此,你只能在自己设置的限制内拍摄。
你会看到这样一个片段:1943年的晚上,一个女孩出现在一个白天到处都是奴隶劳工的建筑工地。
如果你不能用灯,那怎么才能看到她?
附近没有任何你能证明合理存在的环境光。
卢卡斯和我讨论过我们怎么能看到她。
的确,问题就变成了:用什么工具可以看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答案是红外摄影机。
然后我们为拍摄这个段落,花费了很长时间苦心钻研这一技术。
你看到的不是光的记录,而是对热量的记录。
我认为从你之前看到的一切到现在这段,是一种颇具戏剧性的转变,但它以21世纪的技术、镜头的原则所呈现的,却和之前是同样的意图。
它是现在时的。
这种美学遵循了它的基本原理——它有温度,而她确实在发光,这一点非常美丽而富有诗意。
这强化了她作为一种能量的观点。
《利益区域》剧照格雷泽:我们后来使用AI来增强这张图像的分辨率,在图像层中找到更多的细节。
这就是一个例子。
扎尔:那是我压力最大的时候,因为这台摄影机屏蔽了高分辨率。
在比例被裁剪到6×9之后,我想我们用这台摄影机大约只有1K的分辨率,这对于一部电影来说分辨率非常低。
我们用索尼Venice的6K摄像机拍摄(其他段落)。
这摄影机差强人意,但我别无选择。
所以在后期制作中使用了AI,将图像提升到4K。
格雷泽:这挽救了图像,使得图像与索尼Venice的图像质量相当,电影的其余部分都是用索尼Venice拍摄的。
这个东西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有很多细节。
你一点一点在挖掘所有这些层次的细节,我们的调色师Gareth花了几周时间从这些图像中提取所有信息。
在你拍摄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基本上只能看到高对比度。
扎尔:这些摄影机的神奇之处在于它们只是记录温度的信息。
每个像素都是关于温度的信息。
你可以有一个巨大的信息纬度,然后决定如何用高对比度来解释你的图像,中间有很多灰度。
《利益区域》截图格雷泽:当你看到这个女孩的片段时,画面在不断变化。
你很快又回到了彩色中,你会发现这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女孩坐在一架真实的钢琴前,弹奏着一首乐曲,这是她前一天晚上在建筑工地的一个罐子里找到的,是一个囚犯留下的....她穿的裙子和亚历山德拉穿的一样。
这就是亚历山德拉的裙子,也就是亚历山德拉的钢琴和房子;早些时候,她骑着亚历山德拉的自行车,把苹果放进亚历山德拉的背包。
她和霍斯的家族肖像一样真实。
扎尔:尽可能接近现实是非常重要的。
每个地点都在奥斯威辛集中营周边15或20公里远。
一切都尽可能地接近现实。
当我投身拍摄时,我们有了第一次谈话,乔纳森向我解释了它的外观:霍斯房子里的家具,甚至使用40瓦的灯泡,因为那些年没有更强的灯泡。
所有的道具和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利益区域》剧照
《利益区域》剧照格雷泽:我记得(美术指导 克里斯·奥迪)曾经说过,他的一些美术部门会带一些道具回来给他看,根据他的简介进行考虑。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他部门一个员工说,她喜欢自己找到的这些道具。
克里斯对她说:“我感兴趣的是海德薇喜欢什么,而不是你喜欢什么。
”换句话说,一切都来自于故事中人物的品味,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所看重的东西。
所有的细节都是,正如卢卡斯所说,从上到下,无论是在他们的世界里还是在这个角色里,他们都是同样合乎情理的。
扎尔:我们的拍摄都在自然光下进行。
所以我们就在这里等日出。
我们拍完了我夜晚构思的东西,然后我们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选择一天中合适的时刻是非常重要的,这样既不会产生光线,也不会产生外轮廓,这个合适的时间,就是在太阳正好出现的一小时或三十分钟内拍摄。
《利益区域》剧照格雷泽:她演奏的音乐是一首真实的音乐,名叫《阳光》,是由奥斯威辛三号集中营,也就是莫诺维茨劳动营的一名囚犯创作的。
他在战争中幸存下来,录制了这首歌,你听到她在锡管里演奏她发现的旋律,这首曲子是1943年一个被囚禁的人写的。
有很多囚犯试图走私东西出去,他们经常把东西埋起来,等着被发现,就像音乐为我们绘制的那样。
3
步 行影片的戏剧性关键,植根于格雷泽所说的“怪异的讽刺”,当鲁道夫告诉他的妻子,他将被转移到柏林附近的一个营地时,他们所熟悉的生活被撕碎了。
在这里,我们捕捉到了海德薇愤怒的反应,她去河边与他对峙。
她要快步走过营地才能到河边。
格雷泽:鲁道夫必须走,作为一个军人家庭,他们当然会和他一起去他去的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她却决定不走,因为她非常享受这种生活,这实际上是我们在档案中发现的一条真实的信息。
在战争中幸存下来一个且在花园里工作的红衣主教,名叫杜贝尔,他作证说他无意中听到,霍斯告诉他的妻子海德薇他们要被转移的那一刻,他的妻子暴跳如雷。
由于这种赤裸裸是诡异的讽刺,故而我们要设定时,这感觉就像是这个故事的公理。
桑德拉正穿过真实的奥斯威辛集中营。
我们才华横溢的视觉特效团队进入军营,整合了所有的信息——我想这叫做摄影测绘——他们基本上能够重建这些军营,使其看起来完全像1943年的样子,而不是现在的,墙上和建筑物上充满80年来留下的印记。
如果你现在去奥斯维辛,走在她走过的这条街上,你会看到30米高的树挡住了建筑物。
它们是囚犯种的小松树;那时你不会像现在一样在墙上能看到它们,所以墙上的所有东西都被重建了,以模拟1943年的样子。
《利益区域》剧照扎尔:兵营和现在一模一样,塔也是真的。
它们之所以在那里是因为我们在实地拍摄。
我是说,那后面有个真正的营地。
这里又用到了滑轨,但在(摄影机)运动方面来讲是一样的。
她走得很快——我们则跟着她。
本采访经过精简。
- FIN -
毛骨悚然之最:冬天花园里哥哥突然抱起弟弟,把弟弟关进温室花园里,然后嘴里呲呲出气,模仿集中营里犹太人被集中关起来放毒气毒死。
哥哥边模仿边笑,因为他觉得很好玩。
情绪爆发点:一组空镜,美好的花墙美好的花朵、花朵、花朵,然后背景里处决人的枪声、惨叫声渐大,直到红色的花朵惨叫声达到顶点,一幕血红嘎然而止,美好和残酷交融碰撞,爆发出情绪顶点,震撼!
高级!
味道:悠闲的躺在花园里打盹的奶奶被一墙之隔焚尸炉的烟雾呛到咳醒;妈妈坐在窗边闻到焚尸炉的味道,赶紧起身关上窗户。
这种多角度的嗅觉描写让我坐在电影院里都放佛能闻到焚尸炉焦灼呛人的味道。
苹果:主角一家外出游玩,马匹踏过一堆苹果,那一堆苹果像垃圾一样;夜里,主角家本地的女佣冒着生命危险给集中营的犹太人放苹果;白天,弟弟的窗外传来的声音:两个犹太人为了一个苹果打了起来,然后被德国军人枪杀掉。
下颌骨:军官带着孩子们外出游玩,在河里钓鱼,忽然踩到硬物,拿起一看,下颌骨!
他知道是焚尸炉里成吨的骨灰排出到河里了,赶紧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回到家中他用力洗刷身体,生怕残留一点骨灰。
上班:军官仿佛现代精英上班族一样,愉快的从温馨的家中去上班,然后轻松的结束一天的工作,又回到温馨的家中。
可是他的工作呢?
没有描述,但是我们能够想到———去高效率屠杀成千上万的人,再把尸体像处理垃圾一样焚烧!!!
转场:花园里园丁施肥就是撒骨灰一样,而围墙那边惨叫声依然不断,镜头一转,德国军人奏起了欢快的交响乐,一名面目全非的伤残军人用残疾的手在下面打着节拍。
类比:男主参加派对在楼上,宴会摇曳的红色烛光映在他脸上,让他想起来焚尸炉的火光。
一楼拥挤的人群,让他想到了被集中焚烧的犹太人,于是他赶紧撤离宴会,不由自主得生理性呕吐起来。
横移镜头:影片几乎都是固定镜头,但是涉及到花园和集中营相隔的那堵墙的镜头全是横移镜头,画面仿佛记录罪恶的长卷。
而犹太人被奴役劳作的时候同样是横移镜头。
结尾点睛之笔:男主站在空旷的走廊,突然转换到现实世界犹太人屠杀纪念馆的现实工作日常。
冷冰冰的现实,冷冰冰的残酷。
一瞬间让整部影片更像一部纪录片,而非电影。
提醒观众:这都是血淋淋残酷的现实,不是电影!!
整部电影的手法太高级了。
不是直接展现血淋淋的残酷,而是通过构建美好来衬托残酷。
军官家的生活越是美好越是细节,就越显得的集中营里犹太人的凄惨。
军官太太试穿貂皮大衣,涂抹口红,下人运送面粉,小孩嬉戏打闹,聊天也是家长里短,一片祥和一片岁月静好。
但是!!!
他们身处于战争中呀,一墙之隔的集中营成千上万的人正在被虐杀,然后像垃圾一样被成堆焚烧,他们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影片高级就高级在不直接展现残酷,而是旁敲侧击引导你在脑中去构建残酷,直击心魄!
这种冷处理结合固定机位,营造的纪录片般的真实质感,冷冽!高级!
震撼!
在利益区域电影中大量简短而日常的对白里,出现了很多带有博物学(Naturkunde)或名物学旨趣的对话。
比如当霍斯的妻子Hedwig向从德国远道而来的母亲介绍自己的花园时,对其中的植物和农作物可谓如数家珍。
HEDWIG(指着花园):这全都是我们的。
那边有一株葡萄藤。
当然,它会长大。
(他们拐过墙角,母亲(Linna) 第一次看到了上面的花园。
)母亲(Linna):好大啊。
我说不出话来了。
HEDWIG:这全都是我设计的。
包括所有的种植和其他一切。
还有温室,尽头的凉亭。
(……)母亲(Linna):这些花太美了。
HEDWIG:那边的杜鹃花、还有一些蔬菜、一些草药、迷迭香、甜菜根、这是茴香。
母亲(Linna):向日葵。
HEDWIG:这里是苤蓝。
孩子们很喜欢吃它。
还有白菜、羽衣甘蓝、豆角、南瓜、土豆等等。
HEDWIG(继续):我们这边有蜜蜂,供应我们的蜂蜜。
母亲(Linna):这是个乐园(paradise)般的花园。
(……)HEDWIG:菩提树的叶子正在变黄。
它们开花时闻起来非常香。
(指着凉亭上的藤蔓)HEDWIG(继续):这个会长大覆盖一切。
下次你来时就会看到了。
花园里的植物虽然种类繁多,却被井井有条地打造成了一个小小的微生态王国,而Hedwig则像女王一般,巡视其中。
她能准确地逐一叫出他们的名字,了解它们不同的生长时令。
不难看出,Hedwig不仅热爱园艺,也对此十分精通。
她的园艺学知识,就是她统治这片王国的权力来源。
这样的博物学或者科学知识所赋予的权力,对于欧洲的殖民者们来说并不陌生。
早在18世纪,瑞典博物学家卡尔·林奈就曾出版了一本名为《自然系统》的书,创造了一个描述性的分类系统,旨在根据地球上所有已知和未知植物生殖器的特点对它们进行分类。
这本书对欧洲,甚至现代人的认知方式影响深远。
通过一系列的命名、分类、创建系统,新的知识得以产生。
而按照知识的指引,我们可以建立某种秩序。
就像早期博物学家和海外贸易公司携手并进一样,航海者为博物学家们提供出行通道,到各地搜集植物和昆虫,测量、注释、保存、绘图。
而这些分类和命名带来的认知(比如航海图给河道命名等),又为开拓者们在地图上打开了空间。
虽然位于波兰的奥斯维辛距离霍斯位于德国的家乡巴登巴登数x公里,但这些远到而来的征服者们,面对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却并没有展现出陌生和恐惧,反而在此处成为“主人”,创造了一番自己在故乡都不曾想过的天堂般的生活。
正如前文提到的18世纪瑞典博物学家卡尔·林奈所设想的那样,一个分类系统,既可以帮助我们描述已知的东西,也可以帮我们把未知的东西变为已知。
一片长势良好的土地,可以在德国,也可以在波兰,只要人们掌握了施肥得当的技术。
于是,带着知识和技术,霍斯和太太Hedwig可以响应元首号召的“到东边去”,拓展“生存空间”(德语:Lebensraum,是1897年源自德国地理学家拉采尔提出的国家有机体学说下的一个概念。
纳粹基于此概念,位帝国东扩提供依据。
)。
而帝国的武力东扩,运力系统的分秒必争等等,更是为开拓者们赋能。
比如帝国的工程师们可以随时克服距离,为他们带来最“先进”的技术,参与建设:BISCHOFF:你的旅途怎么样?
PRUFER:漫长,但我们到了。
BISCHOFF:所以还好啦。
SANDER:比上次要容易些。
BISCHOFF:太棒了。
欢迎回来。
PRUFER:我们很高兴能来到这里。
……BISCHOFF:你们是经布拉格还是维也纳来的?
PRUFER:布拉格。
比维也纳快了五十六分钟。
岳母的火车旅途见闻也印证了这一点,帝国的工程师们愿意到东边新扩建的西门子厂试试运气。
至于霍斯和Hedwig 这些早期开拓者们,则已经成功地在这里“站稳了脚跟”。
他们开垦的成功,已经可以从母亲的赞叹和溢美之词中看出。
这种几乎不受时空地域限制的,通过知识和技术人为创造出来的系统,帮助他们在异乡为帝国建立了一种“样板生活”,甚至最终把异乡变成了不舍离开的“故乡”。
于是霍斯和Hedwig 都乐此不疲地向孩子们继续传授着这些博物学知识。
期待着有朝一日,这种敢于分类和命名的认知勇气,同样能帮助孩子们克服未知的恐惧,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乐园。
就像Hedwig会抱着小婴儿Annagret 嗅闻花朵,认识一种名为“福禄考”的花,教大儿子和女儿怎么分辨和拔除杂草。
霍斯则每次带孩子到野外,都喜欢辨认鸟类。
霍斯带大儿子Klaus到户外骑马时,听到鸟叫声就能认出鸟的种类:霍斯:你听到了吗?
那是一只苦鹭。
一只鹭鸟。
欧亚的鹭鸟。
(模仿)嗷嗷……又或是在带女儿和小儿子外出泛舟时,谈起鸟类知识:霍斯:你知道吗,白鹳飞行的距离能达到非洲。
霍斯(继续):(指着)你觉得它们能飞行多远?
多少公里?
女儿(INGE-BRIGIT):三百公里?
霍斯:更多。
他们不断指认“可见之物”,用语言不断描述它们:女管家在花园里教孩子们认识“女孩的眼睛” (学名:金鸡菊属)时,解释到,女孩们卷翘的睫毛如何形似这种花朵,试图缩小词与物之间的距离。
这种尝试的更“极端”的案例,则是在给孩子们的花园泳池派对里,请人捉来了一只真正的白鹳放在桌子上展示。
命名,因此不再仅仅只是一种语言的建构,而是通过“科学之眼”对自然的混沌进行整理,并赋予它一种秩序。
如同一只白鹳需要被从它的生活的有机环境中抽离出来,指认为一只“白鹳”,归化进语言系统,在动物的图谱名录中找到它合适的位置。
就像曾经的博物学家们不断试图取代上帝,“中断人、植物、动物之间现存的历史、物质关系网络”,为其贴上新的标签一样,这样的博物学思考并不为自身设限——最终“人”也被包括在了动物的分类中,成为认知对象。
([美] 玛丽·路易斯·普拉特,《帝国之眼 : 旅行书写与文化互化》)霍斯们的博物学旨趣和思考同样让人不安地,不受限制地向一切可见之物投去目光,包括人。
人可以按人种学总结出的“特征”被区分成罗姆人、犹太人、雅利安人。
甚至这些已经被区分出来的群体还可以再细分,比如纳粹臭名昭著的优生学T4计划,就是对雅利安人概念的一种更为精细的定义。
花园墙外的喷烟显示出的到站的火车,日夜不停拉来大批犹太人,显然已经是这种区分和认知的结果。
当然,他们还会再次被区分:如同霍斯熟练地把货币分捡成法郎、美元、捷克克朗,Hedwig把送来的衣物分成单衣和皮草一样,犹太人会被分成老弱病残、壮劳力、卡波(犯人头子),或者性奴等。
他们会被以“科学”的方式,整合进霍斯家的生活系统,成为园丁,花匠,木工。
这种高效的分类以及资源整合,也是帝国治理的样板。
将这种认知方式推演到更为极致,就是把人再继续用科技的手段进行拆分:他身上的衣物首饰,他的牙齿,他的骨头等等。
而这些被从有机体上剥离的部分,可以被归化到新的语义系统:弟弟Hans(轻声):你在做什么?
哥哥Klaus:我在看。
弟弟Hans:看什么?
哥哥Klaus:牙齿。
就像周围凄厉的惨叫并不妨碍父亲听出一只欧亚鹭的鸟鸣,哥哥也能将眼前这一堆散落在床的“碎石”准确地指认为牙齿:可以放在手里把玩,可以在手电筒的光照下仔细观察。
像女孩们在花园里学认“女孩的眼睛”,像他们在派对上学认白鹳。
金牙、女孩的眼睛、法国香水、巧克力、一件大衣,在霍斯家里,其实是可以放在同一个类别下的物品——即某种战时紧俏的物资。
至此,犹太人和那只被从天空中捕获,当作博物学标本的鹳鸟共享了同一种命运。
他们从自己的生活世界里被捕获、被剪除了,经过现代工厂的层层“提炼”后,化成了霍斯家微农场里的肥料——一粒尘埃。
(2月23日第一篇影评——《一墙之隔——我们与恶的距离》这篇影评是为了快速反驳一篇高赞影评草草写的,很多表达和观点不是很好。
) 很多影评已经很好的总结了《利益区域》这部电影的表现手法:传统反纳粹集中营电影的两大元素——犹太人的惨无天日的生活和纳粹惨无人道的暴行——的缺席。
取而代之的电影的主体部分却是犹太军官家的明媚有序的田园生活。
画面外的犹太人们仅以哭喊声、日夜转动的机器的底噪、被敛取的首饰衣物、焚尸炉里飘出的灰等,间接出现在纳粹家。
而电影缺位的两大元素,则需通过观众自行脑补,以我们熟悉的纳粹历史,电影书籍的叙事填补进去的。
批评者质疑这样的手法,是否仅仅为一种电影形式上的取巧式的创新,而此种形式无内容上 的新的贡献,因而电影缺乏历史叙事的严肃性。
(参见”异见者“影评) 这样的批评在笔者看来有失妥当。
我们可以借回应这样的批评,展开论述导演的电影手法和立意如何相辅相成。
让我们先来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电影里的摄影眼明明有能力无所不在,却独独从未观看过墙外?
我们可以看到片中镜头某种无所不在的可能性:镜头可以带领我们跨越时间,从纳粹时代来带现代,再回带纳粹时代。
镜头也可以带领我们在纳粹一家的空间里来回穿梭,展现他们细碎的日常生活。
可是镜头却从未给过观众一个视角去看看那堵墙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当镜头随着纳粹军官来到墙外时,也刻意选择仰角拍摄军官的脸,不让我们看到墙外的情景,甚至直接变白屏。
如果镜头有意志的话,我们已经可以强烈地感受到,镜头“不愿意”去观看墙外。
这仅仅是导演在用镜头的叙事戏耍观众吗?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这个视角,虽然在对犹太人的观看和感知方面相比其他反纳粹电影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而言,显得刻意、有限、碎片化,但他恰恰近乎真实地表现了剧中一群角色的视角:即墙外的人。
他们的视线的的确确是被墙挡住了,他们也不可能拥有“上帝视角” 般去看墙外在发生的事。
事实上,除去客观限制外,我们可以看到他们视角的局限性仿佛来自某种带有自身兴趣利益(interest)的指向性观看:帝国东边乡间的自然美景,镜子里穿貂皮大衣的身形,花园里长势良好的藤蔓,客人们留下的对纳粹党人热情待客的礼貌感谢等。
这种观看的指向性,在母亲和女儿短短的几句对话中显得更加明晰:母亲来参观时指着墙外的建筑问:“那就是集中营吗?
“ 女儿回答:”对的。
我在墙边种植了很多藤蔓,等他们长起来就能遮住墙了。
“ 当母亲询问墙外事物时,女儿再次将眼光引导到墙内,并甚至希望有一天不用再看见墙外。
这些观看指向的,划定出的,就是他们的乡间田园生活,帝国东部的新社区样板—— 一片他们苦心经营着,不愿意被调离,不愿意搬迁的利益区域。
在这样一片利益区域里,那些无用的、恼人的东西需要被隔绝出去。
而墙挡不住流进河里的骨灰,需要洗澡清除。
墙遮不住集中营建筑,需要等待藤蔓生长来掩蔽。
而符合利益的东西,不管是钱、钻石、貂皮大衣还是劳动力,都可以被敛入这片区域。
女主人公的母亲也不自觉的共享着这样一种观看方式:对于犹太主人家从事的活动以及他们的遭遇她并不理解,但她却很高兴在拍卖会上看到了他们的窗帘。
从以上分析中不难看出,电影中这种有意识的视角选择并非只是形式创新,而是同时服务于其内容,即通过塑造特定的视角来展现角色的生活和思维状态。
那么接下来可以继续追问的是,导演为何如此细致地带领我们去观看和描述纳粹们的这种划分”利益区域“式的观看方式呢?
笔者认为答案就在那段甚至有点突兀的关于现代集中营博物馆的插入。
这段集中营博物馆日常维护的片段仿佛全片的 Mise en abyme (叙事内镜)。
一墙之隔和一玻璃之隔都是一种指向性的观看,一个迫使我们向墙内看,一个迫使我们向玻璃展示窗外看。
而被隔绝的,都是那肮脏的,可怖的集中营。
而墙和玻璃划定出的正是某种“利益区域”。
集中营博物馆的日常维护与纳粹时代的焚尸炉运行惊人的相呼应:焚尸炉不再是可怕的杀人机器,而是博物馆珍贵的展品,肩负着某种历史叙事的重任。
如同纳粹的田园小家需要被打扫的明亮整齐一样,博物馆作为现代公共区域,同样需要达到某种卫生标准。
于是,出现了工作人员认真擦拭焚尸炉的荒诞又诡异的一幕。
他人的痛苦仿佛再一次无法被感知。
哪怕从墙到玻璃的转变,仿佛观众的视角随着历史的推演“进步”了,终于看到墙外了,但是,现代博物馆里却再也听不见那低沉的锅炉工作的噪音了,看不见黑烟,闻不见味道了。
仿佛纳粹性以某种更隐蔽的方式,潜藏进了我们的现代生活里。
我们可以继续肆意地划定我们的利益区域,不去听那些远方的哭声。
无论他们是南美洲燃烧的雨林,还是沙滩上溺毙的难民。
我们可以尽心继续维护我们利益区域内日常生活的舒适度,哪怕是以牺牲掉那些“离我们很远的人”的利益来达成。
这正是本片的成功之处,成功地没有去塑造一个脸谱化的恶。
事实上,这也绝非导演的对纳粹的丝毫美化。
笔者作为一个在德国生活学习多年的人,看到电影里的纳粹和今天的平常德国人说话做事其实并无二致时,觉得这部电影简直非常恐怖。
今天的德国人依然是那么由衷地热爱大自然,喜欢乡村田园生活和小狗。
但凡受过点教育的人说话就是那么精致复杂,逻辑准确又带点疏离。
他们依然会像片中讨论如何有效燃烧一样头头是道地讨论如何科学地节约暖气。
纳粹们竟只不过是很普通的德国人。
我们始终不敢相信,恶,可以那么平庸,与我们只有一墙之隔。
这部电影也提名了今年奥斯卡的最佳影片,而且由同样提名最佳影片和最佳女主角《坠落的审判》女演员桑德拉惠勒主演,基本上可以说她缔造了一个历史——作为外国女演员,在同一届奥斯卡由自己主演的两部影片入围最佳影片的角逐,并且自己提名了最佳女主角。
所以借由这一部更加小众的电影,我们来看看她的表演。
电影要求因为这部电影的改编的小说的特别之处,故事的发生地点大部分时候都在波兰奥斯维辛集中营隔壁的军官之家,桑德拉惠勒则是一家的女主人,作为军官妻子的成分更少,更多时候这位女主角就是一位职场高级职员的老婆。
家庭主妇的身份和特殊历史时期的主题,决定了她只能在自己家里有限的空间和有限的人物发生互动,来传达一个本性就很暴虐自私、贪婪无度的德国女人的形象。
她的服装和形体这位女演员选择的服装基本没有展露自己性感部位身体的肌肤,并且全都是宽松的样式。
再贴合三四十年代欧洲流行女裙样式的基础之上,去掉了女演员很容易在电影里边作为展示性感尤物的元素,来说明她的保守克制,并且她的行走的姿态采取耸肩、外8、小臂晃动的非典型性欧洲高级官员妻子的姿态,可以明显感觉到这是她刻意的安排。
在全景镜头里,当她用这样的姿态行走并且将颈部前倾,将一个现代文明里边文明人的形象打回到了类人猿,因为她看上去像是尚未直立,这种对于现代人本能感觉到会产生业务的姿态,就是他自己的一个鲜明的设计,就算故事本身没有很多激烈的冲突,没有很多犯罪事件的展示,她的人体从外形上就是令人讨厌的人。
她与摄影机的互动因为特殊时期的工作关系,她家里的仆人有很多当地的波兰人,她是一个一旦生活中不如意就会冲奴仆发火的人。
比如她妈妈走了,就会迁怒别的仆人没收拾自己的碗筷;或者老公的工作要调动她不想离开就会咒骂女仆。
不管是他处在画面的中间边缘,这位导演的美学是喜欢给一个中景或者是全景,让我们看见这一位女主人跟仆人都在里面,她与摄影机的互动、她的表演的选择就是从来都不会在视线上让我们看到注视这个仆人,也就是说所有展现给我们看的角度都是侧脸侧眼对待仆人,像这种与青目相待截然相反的表演角度是一种非常成熟的姿态处理——就算不咒骂这位仆人,我们也知道她对对方的态度
她特殊的声音她和自己丈夫相处时生气或者愉悦的声音,有两种来自她的创造:一种是学猪叫,一种只是带着像女孩尖叫吼叫的含糊不清。
当她将自己的声音与某一种动物或者是某种低龄低龄的幼童联系起来的时候,无需更多的台词或者肢体。
这种语言和表演也是宇宙通用的。
可以说她在利益区域里边塑造的形象和《坠落的审判》里一位被怀疑的无辜的妻子的形象截然不同。
如果在《坠落的审判》里是克制肢体的极简表演的话,在《利益区域》里边则是放浪形骸的肢体、声音大师。
2024年的奥斯卡奖最佳女主角的竞争激烈,我也并不觉得她会得到最佳女主角,并不是不相信她的能力而只是奥斯卡政治经济的综合因素考虑,但不得不说欧美电影未来10年肯定会看到更多桑德拉惠勒的多彩表演。
3/10/2024 更新就在刚刚,我们的小墙斩获了2024奥斯卡最佳外语片。
我很高兴!
导演在领奖时提到了加沙冲突,做了反战呼吁。
希望我们(作为人类共同体)能够以史为鉴,常常自省——过去和今日,也没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
The Zone of Interest 去年开始我慢慢地回到了影院,体会到了复兴之感。
今天查看了2024奥斯卡的提名,惊觉Best Picture 10 部里竟然看了一半。
这五部电影中,有的看了之后摇头,有的不会再看,也有可圈可点愿意陪人二刷的。
The Zone of Interest是我最近的一部 昨天才拉了同办公室的德国人一起看。
它给我的震撼和思考远远超过了其他几部电影。
我回家后翻看了若干review,听几个小时的podcast,simply can’t get it out of my mind。
于是决定坐下来为它写一篇长评。
电影围绕着奥斯维辛集中营指挥官Rudolf Höss 一家展开。
Rudolf与妻子Hedwig以及他们的五个孩子一起住在同集中营仅一墙之隔的家中。
电影绝大多数时间,就是如纪录片一般地展现Höss一家的平凡日常。
假日的野游,生日庆祝,收拾家务,设计花园,招待亲友,等等等等。
在影片进行到约三分之二的时候,才迎来了第一个较大的情节发展:Rudolf即将被调任新职,搬往柏林。
Hedwig无法接受离开这个自己倾心沥血的完美之家,让Rudolf独自去赴任,自己则与孩子留在了波兰。
Rudolf在新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得以在短短几个月后调回奥斯维辛,与家人团聚。
这又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纳粹大屠杀(Holocaust)电影。
尽管在全片105分钟里,没有一个镜头直接地向我们展示集中营内部生活的残酷,但Höss一家的身份背景,他们住所的地理位置,加之“奥斯维辛”几个字在每一个观众心中的特殊意义,都让我们无法忽视镜头之外的另一个故事。
Höss家的花园与集中营共享一段围墙,电影中许多固定镜头都有这段围墙作为背景。
围墙的这一边是绿草茵茵,花卉竞开,角色们漫步嬉闹。
然而我们却感到了一种奇特的透视,围墙另一边的种种也同时在上演。
即使葡萄架能掩住围墙,却也掩饰不住高耸的烟囱,和一声声的斥骂、鞭挞、射击、和哀嚎。
所以这部电影到底想表达什么?
在过往的类似题材影片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苦难的一方。
施暴一方的形象,要么残忍变态死不悔改,要么良心尚存自我谴责。
不管哪一种,与本片中的描写相比,都显得平面到有些苍白。
在这部电影里,施暴方被通过几个不同的层次表现出来。
Rudolf本人作为集中营的指挥官,他的本职工作就是杀人。
在跟随镜头观察他的日常时,我们发现这项残忍的事业被数字和技术问题取代了。
如何设计毒气室、焚尸炉的结构以达到更高效率?
如何处理火车运来的十万百万的犹太人?
即使站在辉煌的舞厅,他想到的也只是面对如此高挑的建筑结构,怎样才能最快地毒杀所有人。
我们很难去区分他究竟是对杀人成瘾,还是对于解决相关的技术问题成瘾,又或是以后者包装前者从而自我麻痹。
对于他和他的妻子来说,他的这份工作是他们通往幸福生活的通道。
电影中有几个地方很巧妙地暗示了他们从这场战争/屠杀中收获的社会地位。
其中最为令人动容的画面,或许就是Hedwig在穿衣镜前试着那件曾属于集中营里犹太人的皮裘大衣。
这件由“特殊购物渠道”而来的大衣,让这位“奥斯维辛女王”爱不释手,连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的二手口红也收为己所用。
这暗示了她在战前的社会地位不见得很高,可能尚不如这件大衣的原主人。
另一个呼应来自Hedwig的母亲,她在注意到集中营的围墙之后,向女儿感慨了之前自己打工的主人现在或许就在集中营里,这也表现了战争带来的社会地位易变。
而后来她们一起坐在花园里,母亲感慨女儿终于“混出了头”。
仅从物质生活的角度上讲,是这样的。
抛开历史背景,Rudolf和Hedwig,生逢时入对行,埋头肯干钻研技术,家庭和睦改变命运,是属模范家庭。
他们甚至带着类似“美国梦”的色彩。
在我看来,这也是和电影的主题最契合的地方。
或许为了“成功”,每个人都不得不去定义一个zone of interest,以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最大效率地工作和生产。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zone of interest就是完成工作,经营家庭,养育子女再普通不过,再正常不过。
但是当良心被排除在了zone of interest之外,并且长时间地缺乏审视反思,这份效率就可能会向着错误甚至于可怕的方向发展。
电影中另外的视角来自于孩子们。
不同于他们作为战争中流砥柱的父母,孩子的zone of interest是被父母定义的。
Höss家的孩子们对于集中营传来的惨叫声习以为常。
他们会玩弄犹太受害人的牙齿(寒栗!
),也会在兄弟之间玩“毒气室”游戏。
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或许真的无法去质疑自己所处世界的正当性,而在不知不觉中对残忍免疫。
在焚尸炉的火光将Höss家映照得血红时,最小的婴儿不住地啼哭或许是对人性本善的暗示。
而另一丝极为微弱的关于人性的暗示来自于那个多次夜游的女儿。
每当Rudolf把她带回卧室给她讲故事哄睡时,我们就会迎来那个夜视镜下女孩儿给犹太人藏苹果的画面。
尽管夜视镜女孩和Höss家的女儿没有逻辑上的直接关系,但两情节的相伴出现,以及那比画面本身更为诡异的音效,让我仿佛感到了角色自己或许都不明晰的良心不安。
我想单独来说Hedwig母亲这个角色。
她出场时间不长,但她给我的感觉几乎是最独特的。
尽管在最初来到Höss家时,她尽可能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墙的这边,为女儿的美好生活由衷地开心。
但就是在艳阳下,她也是唯一一个主动地提起墙另一边的人。
在夜晚的火光中,她看着不远处的集中营震惊又悲伤,第二天一早便不辞而别。
在主要人物中,她的年纪几乎最长,战争在她人生中的比重,对于她人生的影响,相对来说都是最小的。
这不同的利益联系使得她有了与女儿一家略微不同的“zone”。
对比之下,the zone of interest有了更清晰的意义。
Zone的形成与强化是和interest不可分割的。
从电影院走出来时,我问德国同事感觉如何。
他说他最大的感觉是real。
电影中的场景、台词,都很大地还原了一种真实的德国生活。
电影对于这些墙外人、施暴者一方的刻画也是很深刻、真实、逻辑自洽的。
我很不同意一些评价说这是在为罪人洗白。
我不觉得这些真实的刻画是为了让我们理解甚至原谅那些不能被原谅的错误。
相反地,这是一种可怖的真实真实恰恰是它最为可怖的地方。
这种真实让我感到那种看似极端到不可置信的恶或许离我们并不远,即使是看似正常的人生,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也能那样轻易地走入恶的陷阱。
而这陷阱的名字就是the zone of interest。
在观影中我就开始自我审视自己以及这个社会的zone与interest。
我发现了很多与影片不同程度的类比,另我心惊。
这种审视现在也在继续,挥之不去。
这是影片给我最大的震撼。
影片最后的那“一眼百年”的设计也让人越想越妙。
在午夜无人的走廊,Rudolf在身体不适的同时,一抬首,镜头切到了今天的奥斯维辛集中营。
往日的杀人场,成了如今的博物馆。
死人的遗物堆积如山,成了对历史沉重的审判。
镜头切回Rudolf,我不觉得他真的看到了未来,但是不是在那一瞬间,他对自己信仰的事业有了一丝疑虑?
那只有默默走入黑暗中的他自己知道了。
而那些未来的博物馆工作人员,认认真真又例行公事地擦拭着展品展柜,这是不是也在警醒着我们麻木的心灵呢?
最后的最后,我还想表达一下对于这个影片摄影、色彩的喜爱:这是一种古希腊陶瓶画的审美。
古典、简单,又无法言喻的精致。
许多镜头都采用了固定机位,像是纪录片,或是如同某些影评所说,像是监控录像,增加了真实感。
我曾经很想用固定机位拍自己的婚礼录像,但是找不到好的方法和拍摄方交流,最终作罢。
如果再有机会(当然希望不会有了哈哈)我会把这部影片指给他们看。
這不是在對歷史做某種幻想的調度,幻想Holocaust是不道德的、危險的,幻想導致虛構,虛構需要細節,而虛構的細節就是奇觀和剝削的開始。
對此導演展現出了最大的謹慎,影片選用的幾乎都是大景別,明確拒絕在細節上停駐,也斷絕了觀眾和人物共情的任何可能。
電影的時態毋寧說是現在時。
開頭納粹一家在綠地休息,傳來灰斑鳩的叫聲,這種鳥鳴在德國幾乎是每天最常聽見的。
會議中敲桌示意的習慣,敬語的習慣,簡而言之如果不知道對話內容,一切是最普通的今日德國生活。
因為人始終可以,並且應該從他所處的時代和生活反思Holocaust。
影片最後,紀念館內的場景,也就不是未來,而是回到了當下。
控訴和警示是面向觀眾的,如Fassbender在《恐懼吞噬靈魂》結尾所做,“要將現實印在觀眾的腦海”。
在這個種族滅絕全球live stream而不受阻的時代,沒有人能脫離Interessengebiet內外的粗暴二分。
我真的很不喜歡一些評論的態度。
像談論類型片那樣議論關於Holocaust的作品是可恥的。
我反對“《利益區域》是苦難的奇觀化”這種指責,理由多少是脫離文本的。
沒有人真的願意直面大屠殺,因為它是一個深淵,思考基本上是在加劇痛苦和困惑,而且你絕對不可能從暴行中得到什麼“答案”。
我無法想象有人主動地利用它去生產消費品,尤其如果這個人有相關背景(比如《利益區域》的導演是猶太人,他家裡從不公開談論大屠殺,他的父親責令他中斷創作,“讓它腐爛”)。
然而大屠殺對於創作者也是一個一旦進入就無法離開的語境。
作為倖存者和他們的後人,(代際)創傷本身就足夠導致強迫思維。
思考和質問像幽靈一樣徘徊在他們哪怕沒有言及大屠殺的作品中。
(我不想在此時舉例,讓我覺得討厭)可以批評《利益區域》的聲音使用,但“奇觀化”更像一種粗暴的判決,給我感覺是毫無同理心地質疑一個人的創作動機,抱有近於惡意的揣測,並且拒絕對話。
首先要明確,那些聲音不是設計出來的噱頭,而是根據奧斯威辛的資料還原的。
它在影片裡延續不斷,極有可能的解釋是,事實本來就是如此。
正是因為人類親手實施了大面積的暴行,不可設想,這種暴力和邪惡的反映才同樣超過了理解的限度。
觀眾把這種不正常的體驗歸因於手法,批評技術的誇張,但追究根本,他們無法接受的是大屠殺本身。
從這個意義上說,觀眾已經完成了和影片的互動。
我也擔憂,在這樣一個專注拍攝納粹家庭的電影裡,受害者多大程度上是受到影像倫理的保護,多大程度上只是面目模糊、輕易地失落了?
畢竟,關於大屠殺的創作無論採用何種視角,如何讓死者言說都是它重要的課題。
就好像,“無人再用泥和黏土捏出我們”(策蘭)是否是“要在詩中不朽, 必須在塵世滅亡”(席勒)的反面?
無論如何,在電影裡,死者強烈地在場。
聲音和片尾的證物控訴的既是歷史也是當下。
但電影也止步於對當今民粹主義抬頭的抵抗,彷彿一個強音的擴散。
可以說,它最終回到了一種私影像,是一個創傷者對於歷史重演之恐懼的回應。
我對它仍然抱有尊重,並認為它還是重要的,因為無論它達成了多少,我沒有信心覺得這個時代不再需要這樣的警示。
《利益区域》,迄今为止最NB的集中营题材的电影!
比《万湖会议》更NB!
讲述管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纳粹军官和他的妻子以及五六个孩子在奥斯维辛旁边打造他们的梦想生活的故事:他们的孩子们愉快地玩着从犹太人嘴里拔下来的牙齿;军官的太太们试穿着从犹太人身上扒拉下来的裙子;家人因为吸到了焚尸炉里冒出的黑烟而嗓子不舒服……但这一切都只是生活的小插曲,他们精心打造的花园正在蓬勃地生长,丈夫因为提升了焚尸炉的效率而获得了提拔,必须去别的更大的集中营赴任,但这成为夫妻分离的至暗时刻,他们彼此忠贞的情感在这一刻需要经受考验……全片阳光明媚,花团锦簇,花园外面的烟囱中永远冒着犹太人被焚烧后的黑烟,这样的景象压抑到让人生理性呕吐的程度:当一个没有一丝一毫人性的世界降临的时候,人性的最后呈现,竟然是纳粹军官也会呕吐一下,但随即投入了他作为一个工作狂的焚尸工作中。
推荐,但请谨慎观看。
绝不是见到的太少,反而是能见的过多了。顺着畔岸、营墙仅有几个的平移镜头,似乎在强调另一面的不可视和不可逾越(但实际的墙已存在在画面,为何又重复拍一个不存在实体的墙?),又用故意作形式的大量固定镜头摒除视线外的东西,但连给军官洗净靴子上的血都要从远景跳到特写,是有多怕观众看不到、理解不到?不如说 A24 电影总爱用选题、形式、视点打造糖衣炮弹。(百老汇电影中心)
跟皮囊之下一样的观感,保持极远距离的绝对旁观,很少有中景以内的景别,刻意将观众推远,来表现没有感情的生活状态。奥斯维辛讲出了新视角,一墙之隔的地狱,或者说一墙之内的世外桃源,强烈对比之下是令人恐惧的历史,固定机位更像监控录像,用奇怪的视角记录这场荒诞而残忍的事实,明亮生活的角落总留有深邃的黑暗,而始终环绕的令人不安的声音更将人带入异域空间,热成像照出的是唯一温暖的躯体,技术方面太牛逼,显得故事太简单了,历史从未走远……
很难评
Nope
有些想法。但是隔靴搔痒最后只能是不痛不痒。
家中大女儿给犹太人偷偷送苹果的段落非常荒谬,母亲的出走也很刻意为之。且不论这些是否有历史依据,这种编剧构思在奥斯维辛如此沉重的历史背景下显得很可悲,轻浮且自以为是。两星给演员,纳粹家庭的平庸和粗俗的刻画很精准,但所谓的反战精神也就在这些表面功夫上点到为止了。
“奥斯维辛之后,甚至写首诗都是野蛮的”,阿多诺对“政治美学化”之评论如今已人尽皆知。因此这部影片是那种一句话就可以剧透完,改变整个观影体验的类型:哪怕你只是扫了一眼剧情简介,本片就绝无悬念可言。与此同时,格雷泽所做的一切绝对不似他的镜头看起来那般克制与超然,他刻意排除一切集中营内景,用负片来拍摄犹太人相关段落(形式上自指,仿佛本片也是“历史的负片”),最后将当代博物馆的日常维护与军官例行公事后的视线相匹配,他居然会为此感到恶心,这种做作的“良心发现”在所有观众眼里都会是一种戏谑的作者评论吧。影片最终完成的,仅仅是对我们与这段历史的“距离”本身之指认,与事实的距离、为了不受道德谴责地观看而自动保持的距离。虽然说这话很民族主义,可是我已经看厌了这类集中营现代性批判,怎么没有人来深挖南京大屠杀?
和让娜迪尔曼、索尔之子、希林公主这样的电影相比,这部影片显得有些取巧,用了一个全世界通晓的潜文本、一个已经存在的公开主题作为影片的隐喻性暗示空间,填补电影空洞的表现,在这样的潜文本下一些行动似乎都可以被赋予影像表达以外的更多意义、日常生活中的异常行为也都具备了一种无需解读的可解释性,至于如何构造出潜藏在日常生活轨迹中的隐秘生活、历史事件?为什么还需要费心思这么做,无处不在的军服、全世界皆知的大屠杀背景、反复提及的奥斯维辛已经足够让评审、影迷脑补出完整的甚至远远超出原文本以外的更多叙事了。
你望向历史的一瞥,结局就已经书写好了。山花烂漫遮挡不了集中营的浓烟,孩子的嬉戏声覆盖不了焚尸炉的哀嚎,拉上窗帘抚平不了内心的尖叫,展厅清理机洗涤不了深重的罪孽。有人白骨皑皑,有人升官发财,有人关心犹太人做肥料的花开得好不好。河流湍急漂来白骨碎齿,博物馆陈列着活过的证据。童真的孩子无孔不入地触及血腥的洗礼,早已潜在地纳粹化——把弟弟关进温室如毒气室。所有人都冷静知情地执行杀戮和鸵鸟钻土,只不过在审判席上装傻扮懵而已,与这样的人生活想想都可怕,这也是那位母亲选择逃离的原因,这也是当时有良知的德国人与邪恶割席的原因。两次打破空间的间离设计,影像风格很罗伊·安德森。
不寒而栗,叙述残忍战争的第二现场,让无止尽的惊恐与叫喊淹没银幕上的和平画面,原来花园的美丽是用生灵骨灰浇灌换来的。导演的影像控制力极强,当技术层面克制得游刃有余,背后的世界观就更显珍贵了。
在艷陽高照蔚藍海岸邊的戛納看這片子確實更加強烈,非常大膽的拍法足以使其在一眾奧斯維辛片中不可替代,寫實冷峻的質感和多角度客觀化鏡頭的組合並置在觀者靠用歷史想象和鏡頭敘事同步對比的剋制節奏里穩步並進,美術館式的聲光使用極大加強了表達的強度。隔著屏幕已然和來歐洲在第一個聖誕節去奧斯維辛的感覺產生呼應,雖對類似的問題已思考很多次,但每一次新的都有它的價值,法西斯離每個人都不過一步之遙,如果你看不見從奧斯維辛到光鮮亮麗的巴黎,戛納,紐約的連續性和關聯,你就不真的瞭解西方和人類的歷史,如果你的思考無法洞穿最極端的暴力,瘋狂,便不是有強度的思考。這樣的影像就在那,時刻刺激著麻木對歷史對思考脫敏的人再去思考的可能,思考是藥,藥不能停。
最好的段落是开场的两分钟黑屏,从充满神秘感的音效到鸟叫,像是某种穿越/进入的仪式。“当人的栖居生活通向远方,在那里,在那遥远的地方,葡萄闪闪发光。那也是夏日空旷的田野,森林显现,带着幽深的形象。自然充满着时光的形象,自然栖留,而时光飞速滑行。这一切都来自完美。于是,高空的光芒照耀人类,如同树旁花朵锦绣。”荷尔德林
《万湖会议》:“事不关己”的残忍。本片:假装岁静的冷酷。
概念和表达上太刻意了,而角色和故事上也太空洞了。聚焦在奥斯维辛的纳粹军官家庭生活上而始终不表现集中营内的情况,感觉大屠杀的沉重性和冲击感完全是靠接近结尾处直接插入当下奥斯维辛博物馆的影像来达成的,而这又有了像这样一部虚构电影有没有资格让现实来为其补完故事与效果的问题。从集中营指挥官家庭视角来反差式地呈现大屠杀时期,问题也在于这样伪纪录片式的虚构作品是否有意义。投入工作的丈夫(该地首任指挥官鲁道夫·霍斯中校)和维持家事的妻子对大屠杀的态度在片中的呈现很模糊,建筑空间和地理关系也没有做清楚的交代,因此影片在此话题上所做探讨并不深切,只停留在表面上的反差。始终让人想看到一墙之隔两个空间之间的影响,也有一些内容来表现更广范围的一些情况(例如趁夜骑车过来在工地上藏苹果的反抗势力小女孩),但也都很有限。
格雷泽规避掉所有直观呈现奥斯维辛血腥屠戮的场面,借而以纳粹军官鲁道夫一家紧靠集中营的“世外桃源”为惊恐反证,动用冷涩的视听语言进行恫吓氛围的塑造。麦卡·利维的配乐为影片增添了凄厉的脚注。
#FNC# 从未来审视过去的创作思路为形式建立提供了极佳的支点,通篇使用大景别与开放式视角,却从未正面展现犹太人被屠杀的画面,而少数几个突然出现的大特写镜头所聚焦的是正在观看屠犹的纳粹军官的面孔,以及被犹太人的骨灰所养育出的红花,这些已经足够说明创作者的视角选择:犹太人的冤魂正在反向凝视彼时的纳粹,以一种精密且全景式的方法;声音系统的建立更进一步地延续了Glazer过往作品的脉络,或许也是对本片“恐怖片”属性的二次强调,很大胆但似乎还可以梳理的更好。结尾主角呕吐的设计大概受了《杀戮演绎》的影响,把杀人者当成被观察的牲口,驯服他们,让他们对自己的恶行产生生理反应
2.26 用一种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凡人视角解构纳粹的邪恶,平庸之恶的主题其实还是跟《万湖会议》差不太多,最后用穿越拍纳粹主义抬头(或者说重回黑暗?)也太好笑了
3.5 哈内克,萨金塞夫(冷色调),也许还有兰斯莫斯的调调,但去除所有奇观和突发的暴力,反正就austere european arthouse to its core。 Don't let corporate re-org ruin your family life!环形火葬场设计宣讲配以精密严谨的图纸,竟让我想到法罗基的The Creators of the Shopping World...
全程固定镜头,依靠剪辑推进叙事,严肃地描画一个纳粹军官的家庭生活,他们生活在集中营旁的精致别墅里。在日常生活场景里,营地的枪声在门廊之间回荡,烟筒的黑烟在他们头顶上空飘荡。由于太注重画面的视觉冲突,它是一份被景观化的纳粹生活样本。如果只持续呈现这种残酷的诗意,本片无非是万千同题材电影里的一个。像前作一样,格雷泽必须在结尾系下一粒扣子,增加影片的不可预测性。不过,我认为集中营的苦难首先是真实历史,其次才能作为博物馆被展览,格雷泽的结尾需被商榷(无法剧透)。
全片最格雷泽的部分大概就是片尾字幕那部分了吧,配乐和一些视觉还是原来的配方,但实验的部分和精致的镜头只是拼贴在一起,缺少内核的驱动让整个片子变成了一场灾难。不如继续回去拍纯概念实验片 Cannes@Theatre Debus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