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初,河北省石家庄市发生了轰动全国的“3·16特大爆炸案”,导致108人死亡,38人受伤,我国随即掀起了“第三次严打”,这也是《江湖儿女》的时代背景。
九月份的院线大片很多,有张艺谋的《影》,姚晨、马伊琍的《找到你》,开心麻花的《李茶的姑妈》......不过,这些大片都扎堆在月末的国庆档上映,唯独贾樟柯的《江湖儿女》档期要早了一周。
没办法,贾樟柯(人称“贾科长”)的电影真的卖不过这些商业大片。
记得当年科长的《三峡好人》与老谋子的《满城尽带黄金甲》同天上映,结果《黄金甲》大陆票房接近3个亿,《三峡好人》票房仅有30万,以至于贾科长悲愤的表示:“我倒要看看在这个充斥黄金的年代,有谁还在关注好人?
”巧合的是,这次与《江湖儿女》同天上映的,有一部卖情怀的圈钱港片《黄金兄弟》,虽然该片的豆瓣评分只有5.3,票房和排片却全面碾压了《江湖儿女》。
贾科长虽然是戛纳电影节的常客,他的作品票房最高的也只有三千多万(《山河故人》)。
这次的《江湖儿女》讲了一个相对“商业”的黑道故事,还有影帝廖凡出演,张译、徐峥客串,好不容易有点卖相了,却遇到了另一个“黄金”。
贾樟柯的个人风格贾科长的电影一直都有很强烈的个人风格,据科长本人透露,早在《山河故人》的路演时期,他就有了创作《江湖儿女》的想法。
科长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那时候县里乡里有很多所谓的“社会大哥”,讲义气、能平事儿,年轻人都很崇拜他们。
然而时光荏苒,在《山河故人》路演的时候,科长得知曾经的一位“大哥”中风了,连走路都困难,令他无限感慨,于是就有了片中“斌哥”(廖凡 饰)这个角色。
也许是这种时间上的关联,让《江湖儿女》有了很多《山河故人》的影子,例如两部影片开头都是4:3的旧电视画幅,体现出一种年代感,等到正片开始后,才变成16:9的正常银幕画幅。
两部电影还同样是三段式的时间跨度,同样穿插了隐喻性极强的超现实主义场景,同样使用了大量的经典老歌......从叶倩文的《浅醉一生》,到迪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电影中一如既往的充斥着迪斯科、国标舞、广场舞、卡拉OK,以及各种颇具年代感的杀马特土嗨场景。
对于经历过世纪之交的观众来说,这个年代离我们不远不近,因此看贾科长的电影,能给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江湖儿女》中还有一段三峡蓄水前的镜头,让人联想到那部《三峡好人》。
赵涛饰演的女主角名为巧巧,与她在《任逍遥》中饰演的角色同名。
因此对于铁杆粉丝来说,《江湖儿女》是串联了贾科长过往作品的一部电影。
当然,对于没看过那些电影的观众,以上“彩蛋”也不影响对影片的理解。
贾樟柯的讲究贾科长的电影不仅文艺,也很讲究。
他的作品中记录了不少风土人情,年轻一些的观众可能已经看不懂,或者察觉不到。
就拿《江湖儿女》来说,有一场戏是斌哥带着女友巧巧,与手下弟兄们一起喝酒。
他们的喝法叫“五湖四海”,是用9种不同的白酒兑在一个脸盆里,混着喝,寓意“五湖四海皆兄弟”。
还有一个细节是上香,如果仔细观察的话,电影里拜关公的时候是三炷香,祭奠死者的时候是四炷香,这就叫“神三鬼四”,也是流传很久的一个习俗。
神三鬼四:拜神的时候,上三炷香、磕三个头、烧纸钱要三张三张的烧;拜死人的时候,上四炷香、磕四个头、烧纸要四张四张的烧。
拜关公的时候是三炷香
祭奠死者是四炷香(需放大)贾科长的电影就是爱抠细节,哪怕观众根本注意不到,也尽量不让你挑出毛病来。
片中还有一场戏,是巧巧出狱后和斌哥在一间小旅馆里谈话,镜头中间是巧巧,背景是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挂历。
虽然背景被虚化了,依稀还能看出挂历的时间是2006年,与巧巧2001年入狱,服刑5年的时间刚好吻合。
据说贾科长和团队为了还原那个时代的真实面貌,看了很多纪录片素材,甚至连“2001年的女性有没有流行染发”这种问题,也要反复考证。
可以说,影片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除了街道上空调外机的型号比较新(这个要换可能成本太高了),其他的地方都做到了神还原。
贾樟柯的江湖扯了那么多,《江湖儿女》到底讲了啥?
讲的自然是一个关于江湖的故事。
影片开场的时间设定是2001年,斌哥是山西大同当地一个有头有脸的黑道大哥,巧巧是斌哥的女朋友。
他们开麻将馆,替人“铲事儿”,调解争端,同时也面临年轻帮派的挑战。
除了斌哥这样的大哥,影片中还有留学归来的大学生(刁亦男 饰)、轮渡上的妇女扒手(丁嘉丽 饰)、骚扰妇女的摩托民工、被骗钱的出轨土豪(张译 饰)、爱吹牛的火车乘客(徐峥 饰),可谓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2001年尚处于世纪之交,那时的社会治安还比较乱。
2001年初,石家庄市发生了轰动全国的“3·16特大爆炸案”,导致全国掀起了“第三次严打”。
“严打”这个词大家应该都听说过,最著名的当属“1983年严打”,此后中国又经历了“1996年第二次严打”、“2001年第三次严打”(电影的时间点)、“2010年第四次严打”,每一次都是社会太乱了,到了不打不行的地步。
当然,这些严打往往都有一定的社会背景原因,比如国有企业的改革,导致了大量工人下岗,《江湖儿女》中就有巧巧父亲在广播站怒斥干部侵吞国有资产的情节。
笔者作为90后,对那个年代依稀还有些印象。
记得那时候的县际长途汽车,经常会遇上劫道的,村里面则几乎是“三不管地带”。
至于小偷小摸更是司空见惯,现在我们出门坐火车坐飞机,背包直接放行李架上,一般情况下,上个厕所没人看着也不用担心丢了。
而在那个年代,人们都穷,也许根本不是惯偷作案,而是受生活所迫的普通人,就像片中丁嘉丽饰演的那名妇女,本来是渡轮的乘客,却在船上偷了巧巧的钱包。
社会乱的时候,也就是“江湖儿女”们粉墨登场的时候。
廖凡饰演的斌哥,以“江湖中人”自居,他和手下的马仔,拜关公为偶像,将情义放在心中,俨然一副“教父”做派。
但是到故事结尾,我们就会发现,斌哥和他手下的马仔,大部分都是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
斌哥曾经风光无两,却遭遇一系列变故,还因为酒喝多了导致中风,坐上了轮椅。
当他一副狼狈相回到家乡,昔日的弟兄们对他只有冷嘲热讽,态度令人心寒。
可以说,斌哥这个角色的前后反差很大,非常考验演员的演技,而廖凡贡献了影帝级的表演。
也许是受影片中杀马特土嗨风格的影响,斌哥的遭遇让我想起早期杀马特红人“MC石头”的一首《狗屁义气》,里面有句歌词是:“有钱就是兄弟,没钱都是狗屁!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搜一下这首歌,歌词对所谓的“江湖义气”进行了深刻的批判。
MC石头曾以一首《情债》的喊麦红遍大江南北,其经典台词为:“我的低调,不是你们装逼的资本。
”
贾樟柯的情与义赵涛在贾科长的电影里一直是女主担当,这部《江湖儿女》同样是大女主戏。
据说赵涛为了塑造角色也查阅了不少资料,光人物小传就写了几万字,将巧巧这个角色从出生到死亡的人生经历都写出来了。
在影片中,巧巧为斌哥蹲了五年牢,却惨遭斌哥感情上的背叛,然而巧巧依然收留了落魄后的斌哥,对他悉心照料。
影片最后,所有曾经的“江湖中人”都不再以江湖人自居,唯独巧巧这个最初不当自己是江湖人的女子,贯彻了江湖人应有的道义。
斌哥问巧巧:你不恨我吗?
巧巧说:我不恨,因为我无情,但是我照顾你,因为我有义。
贾科长谈到巧巧这个角色时,曾为影迷分享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位老先生给他讲《三国演义》,那位老先生说,关羽对刘备是有情有义,对曹操则是无情有义。
关羽是山西运城人,贾科长说他那时突然明白,“原来我们山西人是可以把情和义分开的。
”
贾科长的片子,结尾通常都会带给人一种强烈的震撼感,例如《天注定》结尾的那句“你可知罪”,《山河故人》结尾赵涛一个人在雪中跳广场舞。
《江湖儿女》的结尾同样耐人寻味,据贾科长本人透露,他剧本写的结尾是2018年元旦那天,巧巧又买了9种白酒,打算和斌哥再喝一次“五湖四海”,回到家发现斌哥离开了。
不过拍摄的时候,贾科长把这个结局改了,改成巧巧在门口看着斌哥离开的地方,然后镜头摇到屋里的监控画面上,画面中巧巧的人影逐渐放大,最后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像素。
这个结局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想法是,什么江湖风雨,儿女情长,在时代的洪流面前,留下的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吧。
即使是一种无解的、绝望的、暴力的狂欢,也要活着土气又性感。
巧巧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腿长、腰细、脸小,挎着包、蹬着高跟,飘零浮荡在山西大同的矿区。
她是当地的一个野模。
上身蝴蝶刺绣的肚兜吊带,套着红薄纱罩衫,下身搭配天蓝色白波浪的喇叭裤,在整个灰暗的矿区异常翩翩灵动。
2002年,贾樟柯拍[任逍遥],赵涛饰演的巧巧就以这一形象现身电影中。
16年过去,从[任逍遥]到[江湖儿女],依然是巧巧,依然是同样的这一身经典复古装扮。
©上[任逍遥];下[江湖儿女]虽然电影的时间线是从世纪初到而今的十多年,但其实,对1970年生人的贾樟柯来说,他反复一直在拍的,是青春期的80年代。
80年代的流行金曲,80年代的舞厅迪斯科,80年代的喇叭裤,和80年代的江湖。
而肚兜吊带搭喇叭裤的装扮,土气又性感,能让导演多年来对这一造型念念不忘,源自于他的80年代情结。
[站台]开场不久,就是生活在山西汾阳的两个少年崔明亮和张军脱掉了旧裤子,换上了一条崭新的喇叭裤。
崔明亮的妈妈问张军:“军军,你从哪里弄回来两条喇叭裤的?
”张军语气不无透着骄傲地说道:“我姑姑从广州给我捎回来的。
你不知道,在大城市,这可时兴呢!
”崔明亮穿着喇叭裤出门去立马就被长辈批评了,“你穿的啥?
工人穿那能干活?
能蹲下?
”崔明亮悻悻地说:“你不懂,有沟,代沟。
”
©[站台]里崔明亮穿着喇叭裤80年代,喇叭裤的确是代表着“新新一代”与上一代决裂、追求个性与自由的开始。
他们很多梳着飞机头,长风衣在身,搭配紧包臀部、裤腿宽大的喇叭裤,再架上一副蛤蟆镜。
肩扛着双卡收录机、脚踩着永久牌自行车,这些年轻人在街头招摇过市,而收录机里正放着邓丽君缠缠绵绵的歌曲。
这些身着嫣红色喇叭裤的青年男男女女们,已经成了当时小镇街头的一道风景线。
©80年代街头风景但在早前,70年代末改革开放前,街头自然没有喇叭裤这种“奇装异服”,只有全民深灰色。
人们可供选择的颜色只有清一色的灰、黑、蓝,要么是中山装、要么是夹克,裤子呢,常常是肥大的劳动裤。
喇叭裤在国内的流行,起源于日本和港台文化。
1978年,栗原小卷主演的[望乡]和高仓健主演的[追捕]成为最早一批在国内上映的日本电影,并且掀起了一波观影热潮。
前者,栗原小卷在电影中扮演一个身穿喇叭裤的干练女记者,白色喇叭裤让她更显婀娜优雅,俘获了男孩女孩们的心。
©[望乡]中栗原小卷经典的白色喇叭裤而高仓健在[追捕]中,一席长风衣、喇叭裤,黑墨镜,正直大义的检察官形象,立马成为男青年们的模仿对象。
喇叭裤,成了男男女女的最爱。
从港台开始,到迅速登陆广州、福建一带的沿海城市,又随着沿海弄潮儿们的引领,冲击来到了内地各城市。
喇叭裤的飓风席卷了全国。
但彼时惊世骇俗的喇叭裤也很快受到了老一辈的抵制。
《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有一段情节是说,几个男女青年在北海公园里“茬琴”(斗琴),却被认为是靡靡之音,扭送到了公安局。
结果,警察要几个人首先把穿的喇叭裤用剪刀剪坏,因为喇叭裤代表了“资产阶级流氓风气”。
©《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穿喇叭裤的男女当时,北京甚至引发了一场抵制运动:学生凡是穿喇叭裤去学校,就会受到纪律处分;工厂工人不能穿喇叭裤进入工厂上班...《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导演叶京回忆道:当年我父亲看到我梳一大背头、穿条喇叭裤回家,他就是一巴掌过来。
不过,越是这样,喇叭裤也越成为那一代年轻人心中具有反叛意味的一个象征物。
喇叭裤在打压下,没有销声匿迹,反而风靡程度到人手一条。
©在街头轮滑的喇叭裤少男少女贾樟柯的[站台]里,张军后来去了广州,寄回来的明信片上写着“花花世界真好”。
喇叭裤,也就成了对改革初那“花花世界”的最质朴记忆。
所以,他后来拍世纪末、新世纪初的少年少女们,也让他们穿上了独属于80年代的喇叭裤。
喇叭裤是外来时尚,它曾是西方“猫王”们和嬉皮士的偏爱,也是迪斯科、霹雳舞的代名词。
1977年,约翰·特拉沃尔塔主演的一部[周末夜狂热]几乎一夜之间红遍整个欧美世界。
也让迪斯科这种原本的亚文化开始进入到主流世界。
©[周末夜狂热]中男主穿着喇叭裤跳迪斯我们的80年代,张蔷在一首迪斯科中唱“浪漫的80年代,自由的80年代,青春的80年代”。
那也是年轻人们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在迪厅跳迪斯科的80年代。
贾樟柯对这一年少记忆自然不陌生。
[任逍遥]和[江湖儿女]中,都有一段巧巧穿着蓝白条纹的喇叭裤去迪厅跳舞的情节。
但贾樟柯给她的上衣搭配,却是蝴蝶刺绣的肚兜吊带,外加红薄纱罩衫。
©[江湖儿女]中在迪厅喇叭裤是外来物,但肚兜衫却是东方乡土情结。
作为古时内衣功用的肚兜有着上千年的历史,尤其在陕西关中一带和山西等地,是民俗大物。
这些地方,不论是庄稼汉,还是女人们或是娃娃们,一年四季祖祖辈辈都离不开兜肚肚。
小孩出生,要准备红布肚兜;端午节时,舅舅要给小外甥送肚兜;未过门的媳妇也要给未来的丈夫做肚兜。
它不仅仅是一种实用物,对山西人来说,它还承载了先民们祈愿安康的美好心愿。
小小的肚兜,却是重要的护身物。
另一面,肚兜与女性身体的指向意味又不言自明。
©[白鹿原]里的田小娥穿着肚兜一隅丝绸,几根系带,却是很多北方男性梦境里、幻想里最古典完美的女性形象代名词。
不论这种崇拜与想象,是来自于女性长辈,还是乡土文学,肚兜所代表的女性温婉柔顺、含蓄曼妙的一面已经难以打破。
当[白鹿原]里的田小娥穿着肚兜游走在男人们的床笫间,它是无言的魅惑与性感,也是男人们心中接近完美的女神。
来自西方、代表着流行与时尚的喇叭裤,和根植东方、代表着古典守旧的肚兜衫。
巧巧这一身的搭配,不仅意涵80年代,其实也可以看作是贾樟柯所有电影的一个绝妙总结。
他镜头下的80年代,一边是轰隆隆向前推进的时代崭新巨变,另一边是仍歌颂着淳朴江湖道义的天性使然。
既新亦旧,既向前流进又守着笨拙的土气。
[任逍遥]和[江湖儿女]中的大同,[站台]中的汾阳,相同的矿业晚期城市,透着衰败和落寞。
但人人又沉湎在欢歌蹦迪的盛世。
©[任逍遥]中的大同八、九十年代,山西各煤矿大县依靠煤产业高速发展起来,用[江湖儿女]中的一句台词就是:都公司化了。
古老的人的江湖,碰撞在狂速躁动的商业文化里,有人在时代洪流里赚得盆满钵盈,有人愈发走向城市边缘。
到世纪初时,关于大同这座城市,已经有了某种寂寥的传说:传说大同的所有煤矿已经采光了,人人下岗,正赶上西部开发,可能要把所有矿工迁去新疆采石油。
贾樟柯把这段传言也搬进了[江湖儿女]里。
©[江湖儿女]中的迪厅但这样的灰色城市,人人却在拼命地快乐,KTV、迪厅、餐馆夜夜笙歌,在暗夜中弥漫的是一种及时行乐的氛围。
即使是一种无解的、绝望的、暴力的狂欢,也要活着土气又性感。
已经超越了简单的服饰范畴,透着乡土气的这一身喇叭裤搭肚兜衫,可能也是贾樟柯这一代人的一个印记。
-作者/卷卷毛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破词儿」
(文/杨时旸)有些词汇终究是不可译的,它难以阐释,只可意会却难以言传,比如,江湖。
江湖,有其具体的人、物、事,但相较于这些实体的存在与要件,它更切近于一种精神共同体,一种象征,一种气质,一种虚拟的、弥散的意义之雾,它意味着一群自由散漫的人,游离于官府的监看与权力的管束之外,建立并服从于一种由独特的道德观和义气构建出的民间共识。
在这个圈子内,自有其律法的框架,自洽的奖罚。
江湖是知识分子、官方系统的平行世界与异度时空。
它裹挟着浪漫主义的光晕,沉浸于时间深处,历史的缝隙,或者——只是一些人自己臆想出的回忆里。
从这个意义上说,《江湖儿女》讲述的是什么?
是一段令人唏嘘的爱情?
是斌哥从年轻时的啸聚四方到中年时的落魄困顿?
还是巧巧的情深意切生死不离?
或许都不是。
它更多的在讲述一种想象共同体的消亡史。
在电影中,江湖,成为了一种象征,散漫的、流动的、充满各种可能性的民间自治世界,最终,被时代大潮慢慢吞噬。
斌哥也好,巧巧也罢,不过是一粒沙、一滴水,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卷起风暴,搅扰潮流,可是,回看他们的浮沉与挣扎,命运其实在最初的时刻就已经被写好,他们不过是不自知又不自觉地按照剧本完成了时间线上的每一次誊抄,但还总以为自己曾经紧握过命运。
从《山河故人》中的聚合离散到《江湖儿女》中的告别与重逢,贾樟柯的笔下,所有人都成了时间的囚徒。
《江湖儿女》更像是贾樟柯对自己少年心结与青年义气的一次交代与反刍,他在回忆文章中写到,偶遇曾经儿时的大哥,已入中年的男人低头吃着一碗面条,这画面触动他的心扉。
某种程度上说,吞咽面条的呼噜声更像是向命运低头的巨大叹息。
曾经拿着刀枪的男人,如今只能被一碗碳水化合物带来的快感所救赎。
由此,在这样的黄昏意象中,贾樟柯开始写作那一群人的高光时刻和终究的落寞。
不可避免的,这样的故事中,注定充满暴力,街头殴斗、刀枪和血,所以,有人认为,贾樟柯这一次描述的是小城黑帮,一种粗陋的、低级的、甚至散发山寨气味的中国大陆县城黑社会,但这样的理解过于浅薄,贾樟柯笔下的世界,是更浪漫主义的,不定型的,甚至有某种写意色彩的意象,那些打打杀杀不过都是表面的符号。
他无数次地回忆起自己儿时的结拜故事,打架斗殴的惨痛经历以及那些死走逃亡的青春期兄弟,但他写的,想的,念的,绝不是犯罪学意义上的黑帮,而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江湖梦境,弥散着自由、骄纵、桀骜、胆识以及对权力结构的不屑与叛逆。
《江湖儿女》的故事起始于一个尴尬、暧昧的时代,金钱散发出了不可辩驳的诱人气味,但古老的义气又制约着斌哥不能让自己显露出过于直白的贪婪,他在原地踌躇地踏步,乐于收一点港币帮人铲事,但又得维系古板的尊严,可周围的人们以及这个世界都在默默地兀自向前。
斌哥始终在强调自己作为江湖儿女的身份,但却从未厘清这种身份的内涵。
他其实并不清楚,江湖意味着什么,更不清楚,更真实的世界会开往何处。
于他而言,江湖更像一个不可名状的“场”,他像动物凭借气味寻求安全感一样,必须处于“江湖”的气味之中,才能确定自己的坐标。
而巧巧呢?
最初,她努力躲在斌哥的背后,躲在“女人”的身份里,但她挺身而出之后,一切都在悄悄地变幻,斌哥开始在恐惧与慌乱里后撤,而巧巧意外地闯进了江湖,出狱之后的上路寻人,从外部叙事的结构意义上说,那一路掠过了贾樟柯作品中的一众地标,完成了一次苍茫回望,而从内部精神结构上说,那就是踏入崭新“江湖”的路途,婚宴流水席上的小小骗局,酒店单间门口的碰瓷,她如此轻巧地利用时代的、人心的漏洞为自己赢得了生存的可能,她算是进入江湖的投名状吗?
还有冯小刚扮演的游医,徐峥扮演的忽悠,也是另一个时代中的“江湖”吧?
只是在这时代之中,江湖也褪去了浪漫主义的光晕,变成了穷途末路者无奈的生存伎俩,令人心酸也有点寒碜。
像之前所有属于贾樟柯的故事一样,其实,他注视的所有人物都是在努力寻找自己的身份和定位的人,时代巨大的变化催生起一些人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的勃勃野心,先天被体制或命运安排的身份在悄悄碎裂,而寻找新身份的过程,搅拌起兴奋,也历经痛苦,迷惘与彷徨。
很多人,被短暂的兴奋牵引,却在这迷惘之中耗尽半生。
斌哥就是这一类人的典型写照。
所以,无论贾樟柯写下的故事如何变化,是小城瘦弱的青年唱起《任逍遥》,还是凶狠的大哥举起枪,他们都是一样的无助的人,敏感、脆弱、浸透悲情。
其实,他们都不是故事中真正的主角,贾樟柯故事的C位永远都让给捉摸不透又无可名状的时代,相较于随意弄人的命运之手,所有有名有姓的角色都不值一提。
所以,回到《江湖儿女》中,一切也同样如是,他写大风渐近,将一切吹散,无论浪漫主义的气息,还是人们发下的誓言,在风中都不曾听见回响,而有些人在大风起兮的当口,扶摇直上九千里,有些人被撕成碎片归于尘土。
瘫痪的斌哥坐在炕桌前,把一桌饭菜推到地上,不知者以为他不过是发泄物质层面的失意,而知他者才能明白,他所郁闷的是对于眼前的这个世界,自己的解释系统已经失灵,他无法解码这一切,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到底错在哪一步就莫名地落得如此下场?
但这盘棋其实没有棋谱,也无法复盘。
如今回看,斌哥与巧巧意外完成了一次身份置换,女人走向江湖,男人蜷缩回襁褓,当初,男人环抱着女人教她开枪,而现在,女人搀扶着男人重学走路,像是母亲对待孩子。
斌哥曾经的兄弟们有的抽身而去,去做生意,去攀附权力,他们明晰一种世俗框架内的目标,但斌哥这样的人,对于世俗成功既贪恋又不屑,相较于金钱,更令他迷恋的其实是那种众人烘托起的醉意和迷梦,就像那个搪瓷脸盆里无数瓶烈酒汇聚成的“五湖四海”,一群寻醉的男人的吹嘘与痛快。
他不过是一个浪漫主义尾声中的梦游者,最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当下这坚固的现实重重围困,悚然伫立于晚辈的错愕与同辈人的手机摄像头之中。
棋牌室还是棋牌室,那个江湖儿女的据点,依然是桌上的酽茶和空气中凝滞的尼古丁,曾经棋牌室的小屋里能谈义气,谈生意,调解道上的纠纷,斌哥用匕首切开了人生中的第一支雪茄,但如今,这里不过就是一群失意中年人聊以自慰地廉价娱乐场,不再是灰色地带,也没人在乎是否要搬来关二爷,墙壁上倒是挂满了盖着国家公章的营业执照。
手机视频人人都能操持,消解一切庄严,每个人都像出演一场猴戏,红章挂上墙壁,监控摄像头镶嵌在屋角,江湖的气质理应是烟云雨雾,是说不清道不明,是遮蔽是写意,而时过境迁,如今在权力的首肯和监看之下,一切才被允许存在,必须清晰无误,必须无所遁形。
由此,梦游者失却梦境,江湖失却神性。
谁又有通行证,哪里又有墓志铭?
结尾的时刻,巧巧站在楼道里怅然若失,身影被摄像头记录在案,这意味着什么?
更像高处传来无声的冷笑,宣告这世上从此有了“上帝”的监察,一神终究取代了众神的狂欢。
(本文首发腾讯大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本人新书《孤独的影猎人》上市,多谢支持---
看完《江湖儿女》,在豆瓣上看到一条评论,说廖凡是“葛优之后最好的中国男演员”。
是不是最好,我不敢说,毕竟“文无第一”,但我知道,在中国,“第一”着实像个魔咒,不管是行业内排第一的企业,还是排第一的人才,都要面临更多的质疑,更多的波折。
我倒宁愿,我喜欢的演员,就悄悄地演着,悄悄地好着,最好是那种别人都看不出来的好,就好给我看,给一小片不动声色的知己看。
但《江湖儿女》里的廖凡,的确太好了。
他的好,是那么明晃晃地摆着,想让人看不见都不行。
▲喜欢这个角度下的廖凡。
尽管,这部戏,其实是“江湖女儿”巧巧的成长史、放浪记、离散诗篇,由她的成长史和放浪记,牵扯出十七年的人间关系,江湖离乱,时间燃烧然后留下灰烬的过程。
赵涛的戏,自然占了比较大的篇幅。
赵涛也的确好,因为她就是巧巧,巧巧就是依照她的样子写出来的,没有她,某种情境就不成立,没有她,一些因缘的线头就扯不出来。
她在电影里的形象,就像西北石窟里的那些菩萨,眉眼神情,都是照着某个供养人来雕刻的,有真实的拙朴,真实的娇俏,甚至真实的嗔怪。
那个身在敦煌或者凉州的供养人,凭借这个形象,在历史上留下了印记,而这个菩萨,也因为有肉身的滋养,从成千上万个菩萨中跳脱了出来。
这是互为因果,互相滋养的事,所以,那些说赵涛不好,导演就知道用老婆拍电影的人,都是没有原创经验的人。
▲赵涛在这个电影里的很多瞬间,让我想起日本那位拍了很多复仇电影的梶芽衣子。
但廖凡依然很好,而且不可思议,他的好,他的不可思议,在于他在银幕上,再现了一个过程:人的荷尔蒙是如何消退的。
对,不是人衰老的过程,而是荷尔蒙消退的过程。
衰老已经很难演了,但也不是没有秘诀,演员的力量达不到,还可以有化妆、灯光乃至后期,甚至通过搭档的帮助来实现,一个四十岁的演员,对着强行扮老的三十岁女演员喊一声“妈”,无论如何也让人不忍心,还怎么深究下去。
有些人演这个过程,也算很成功了,但面容身姿老了,眼睛却没有老,眼睛还是精光灼灼的年轻人的眼睛。
只有极少数人,能把这个过程,演得有说服力,从里到外,都慢慢变灰,慢慢失去生机。
廖凡却演出了一个更复杂、更让人惊叹的过程:荷尔蒙的消退。
这个故事的时间跨度,其实很有限,从2001年到现在,十七年而已,并不算长,要在这样一个时间跨度设定里,表现出程度并不严重的衰老,已经像在掌心跳舞,更何况,还要表现出程度非常严重的荷尔蒙消退。
▲斌哥曾经是场面中人。
二勇进场的那一段,那种很显眼但貌似不以为意的排场,还有双手合十向周围人示意的动作,都特别准确。
但廖凡扮演的斌哥,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像加了特效一样,一点点褪色,一点点颓丧下去。
他慢慢地失去了对人、对世道的信心,对人生的勇气。
起初,他还有一点脆弱,还依仗着这种脆弱,向巧巧撒娇,向旧日兄弟们试探,后来,连脆弱都没有了,因为,脆弱似乎还是一种呼喊,一种告白,一种有待接受的电波,但呼喊无人接收,告白没人倾听之后,脆弱的功能就消失了。
他就那么彻底废了,就像岩浆变成灰,树木变成烬。
斌哥刚出场的时候,是大同的地头龙。
他在棋牌室、KTV、迪厅活动,看场子,维持秩序,调解纠纷,也必然要放点贷。
但他们不甘心于此,他和他的兄弟们,对自己进行了升级。
升级就要进行学习,他们的学习方式,是看香港电影。
八九十年代的香港电影,到处都是英雄传奇、枭雄生平,周润发、万梓良、李子雄、刘德华、狄龙,还有后来的郑伊健、陈小春,就在这些传奇里来来去去。
斌哥和他的兄弟们,就仿照香港电影,在大同搭建了一个江湖。
剧中有一幕,他们聚在一起,看周润发、万梓良和刘德华主演的电影《英雄好汉》,尽管是在屋子里,他们还是认真地穿着黑西装、白衬衣,打着领带,有人还戴着白手套,在屋子里的墙上,贴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样的字。
▲豆瓣的这张剧照后面,都是夸廖凡的。
这一幕是整个故事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几个瞬间之一。
请注意坐在前排的这个小伙子手上的白手套,是啊,做戏就要做全套。
那个时代,是容得下他们的。
那个时代,识别系统还没有建立起来,人们不知道怎么分辨流行乐和摇滚乐,也不知道穿西装要不要剪掉商标,不知道喝红酒到底要配什么菜,更不知道怎么识别一个边缘人群,以及如何对待他们。
他们的规矩,甚至情义,都带有混搭色彩。
他们把香港电影里的江湖规矩,和古老社团的规矩,乃至佛啊道啊的规矩混搭在一起,形成他们的一套仪式和相处方式。
例如向人行礼的时候,双手合十,掌心微空,例如把几种白酒拼在一起,喝“五湖四海酒”,在迪厅里看国标,在葬礼上表演国标,大哥在葬礼上上香的时候,小弟们在身后列成几排。
那个时代也容得下斌哥。
廖凡演的斌哥,精悍结实,身体硬得像一把紧绷的弓,皮肤深棕,头发黑亮,贴着脑门,是那种精力特别旺盛的人才有的头发,眼睛里有灼灼的精光放出来,喜欢穿深色的衣服,走路的时候腰杆挺直,又带点警觉,像一头随时准备捕猎的野兽。
▲二勇葬礼上的斌哥和巧巧。
巧巧后来给勇嫂放下一摞钱,说是斌哥和她的心意,看钱的厚度,该有二十万吧,在2000年代初,那是一笔大钱。
他常常面无表情,但面无表情不等于没有表情,他的表情都是藏着的,或者说,是区别对待的。
在外人面前,他深藏不露,不给表情,在兄弟们面前,他会带上一点表情,在巧巧面前,他会有更多表情。
身边人的亲疏程度,是依据给出表情的多少来区分的。
他也非常笃定,心里很踏实,知道自己的根有多深,枝叶能覆盖多大面积。
调解老贾的借款纠纷的时候,他手底下还在忙着自己的事,只给点余光给他们,到了节骨眼上,搬出关二爷来,事情就了了。
他在迪厅里见二勇,听二勇诉苦说有人造谣他的楼盘闹鬼,听完了,他似乎就有数了,知道是谁做的,自己又该怎么解决,马上应承下来。
甚至还有人袭击他。
那样郑重其事的袭击,简直是一种抬举,是变相地承认了他的权威。
后来的时代,不会袭击他,只会羞辱他。
就在时代摸着石头过河、建立自己的识别力的空档,他们有了一点空间和时间。
然后,因为持枪事件,一切急转直下。
等他出狱之后,他已经全盘皆输,尽管他还念叨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许用不了三十年”,但他拥有的已经全部被夺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其实他没有错,只是时代把大门关上,把空档封上了。
▲人一生有几个决定命运的瞬间,在电影里,也常常会有这种“命运的时刻”。
斌哥和袭击他的小伙子的这个照面,这片刻凝视,也是一个“命运的时刻”。
在“企业化”的时代,一切都变了模样,即便还是巧取豪夺,但都变成利益的来与去,他踩空了几年,就跟不上形势了。
摄像头的时代,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都被严密监控,神秘感是多余的,情义也是多余的,他的价值就在于那些情义、规矩、神秘感,这些事物没有意义了,他也就没有价值了。
也许,时代根本就没有变,一切照旧,是他变了,他的荷尔蒙分泌越来越少了。
他可以去适应新形势,但荷尔蒙的减少,不够给他提供燃料了,他也可以重新寻找价值,但荷尔蒙的分泌不足,让他丧失信心了。
荷尔蒙的减少,让他从狼变成了狗。
廖凡表现的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就是一个人在时代和时间的双重作用下,荷尔蒙的消退,这种消退,是生理性的,更多是精神性的。
他居然把这样一个又有生理性又有精神性的过程,给演出来了。
而这,应当是不可能的。
在奉节的小旅馆里,和巧巧见面,他尴尬、喏喏、前言不搭后语,想说谎,却连说谎的气力都没有,当巧巧起身走开的时候,他的手指浅浅地弯曲了一下,却终归没有攥成拳头。
▲斌哥和巧巧在奉节的小旅馆里相遇。
下一个镜头,巧巧起身,斌哥无力地弯曲了一下手指。
大家肯定很奇怪,为什这个房间里有三张床,因为巧巧没有钱,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铺,三张床的房间,要比标间便宜多了。
重返大同的时候,他形容枯槁,头发稀疏,医生给他做针灸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的白发。
巧巧棋牌室的男孩给他送上饭菜的时候,他怒喝着“什么规矩,先上主食再上菜”,已经非常心虚。
巧巧让半身不遂的他“滚出去”的时候,他挣扎了几下,却没能站起来,再坐起来的时候,满脸通红,额头上有青筋暴起。
男人是如此脆弱,但在大时代面前,谁又不脆弱呢?
▲后半段的斌哥,给人的感官刺激少了,但这却是廖凡演技爆发的时刻,暗暗的、不动声色的爆发。
他再也没有表情了,哪怕是对亲近的人,也没有表情了。
他的魂被抽走了。
以前是藏着,现在是彻底没有了。
但藏着和没有,是不一样的,他精细地表现出了这其间的差别。
而且,丝毫没有演的痕迹。
当过话剧演员的人,因为是在舞台上,要放大自己,才能让别人看到,所以往往有着夸张的表演和台词,不论演什么,都会过于郑重,都会留下痕迹。
出身于话剧世家,自己也演过话剧的廖凡,却没有痕迹。
他让我们看到并且相信,斌哥或者他,就是那样,一点点失去了生命力,失去了勇气,失去了信心。
这个故事于是就可以汇入“贾樟柯宇宙”,被封存起来。
因为,贾樟柯的电影里,有那么多对往日的追怀,对时间流逝的感叹,对流散的无奈,但往日之所以那么值得追念,不是因为那段时间特别美好,而是身处那段时间的人,有充足的荷尔蒙。
▲喝“五湖四海酒”的片段,是最早放出来的。
这个片段,在故事里,属于“记忆的夏夜”,人生的高光时刻,在故事最后再度回想,让人万分惆怅。
斌哥这条线的故事,也让我想起韩国电影《薄荷糖》,斌哥和薛景求演的金永浩,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也许什么都没做错,只是生命激情消退了。
而他们身边的人身上,也在发生同样的事。
即便枪击事件没有发生,奉节小城没有被水淹没,不明飞行物没有从乌鲁木齐的天空飞过,摄像头没有密布在大同的每个角落,斌哥和巧巧,也都注定要坠入沉沉暮色。
这才是人类永恒的故事。
上个月和朋友去看了《江湖儿女》。
这是我第一次看贾樟柯的电影。
所以我并没有一个纵向的视角,以及其中对于历史背景的复杂描述的理解。
我只是对其中的女性角色很有兴趣。
从这个单一的视角总结这个故事,就是一个大哥的女人在危难时候牺牲自己救了大哥,大哥背信弃义不闻不问,因为大哥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活得落魄太没面子”。
时隔多年大哥残疾归来,又投靠女人。
女人未嫁、看护他。
大哥终于能站起来之后,直接走了(??
wtf)的故事。
女人很懂事啊。
非常懂事。
她包容隐忍坚强勇敢。
然后我粗略想了想,觉得我们文化下电视/电影故事中的女性大概有三种(不完全,欢迎在留言处补充啊)。
1. 用一生来自我修正的乖女儿这是三十年前的荧屏大嫂形象。
女性简朴能干,忍辱负重,为了老公、为了家庭、为了婆婆为了孩子,做个懂事的“大嫂”,牺牲什么都可以。
苦了一生,最终呢,最终获得了“赞扬”:她是个好女人。
她争取的是谁的赞扬和认可呢?
获得了我们看客的认可。
获得了我们一众毫不相关人的认可,我们躺在沙发上磕着瓜子说:啧啧啧这真是个好女人。
《江湖儿女》中的女人也归属此类:守江湖义气,聪明伶俐有勇有谋。
她本是大哥的女人,活成了大哥的“形”。
可是又怎样呢?
她必须用一生去贯之的自虐,去获得一个懦弱幼稚“大哥”、一个“江湖道义”的认同。
你看,她好像一个永远在争取父亲喜爱的女儿,一直很乖,一直很好,从不为自己着想,一直求而不得。
她的愤怒被阉割了,剩下的的都是委屈和坚忍。
她吃苦一生为了获得父权社会的认可。
值不值得?
当然值得。
因为不被认可是要被千刀万剐的,就比如那些“狐狸精”、“妖艳贱货”。
女生们啊,无论我如何(虐)待你,你要爱我,你要将所有事情“做对”。
你万不可不顺我意,你要常问我满不满意,凡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常常自我修正,永无止境地自我修正。
你才有可能向我证明,你有存在的价值嘛。
2. 孤老一生的女强人这一种故事呢,是甄嬛。
甄嬛不在意荣华富贵,她活在父权之外。
然后甄嬛获得了大哥的喜爱,甄嬛被卷入后宫争斗之中,争取谁最被父权宠幸。
甄嬛最终不但活成了大哥,还把大哥给杀了。
杀了王,自己成为王本身。
甄嬛赢了,但她要付出代价:她失去爱人、失去孩子、失去自己的人生。
她失去了所有幸福。
你想成为甄嬛吗?
你这个“女强人”,你活该不幸福。
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3. 霸道总裁爱上我这一种呢,是延禧宫略和《Crazy Rich Asians》……以及很多很多常见小爽文。
粗暴来说,就是“霸道总裁爱上我”。
我任性、我骄蛮、我勇敢做我自己、我怼天怼地不受欺负(注意啊,终于不苦了!
),但是大哥就是爱我。
大哥就是爱我。
哼。
我不免觉得很惋惜,哎,为何非要大哥来爱。
自己本来就很可爱啊。
编剧大概是想说,女人活出自我也能幸福,但可惜的是,幸福没有别的表现手法,就只能说,你看她最终获得了皇上宠幸,获得了权力和地位。
换而言之,最终父权认可了她的幸福。
我认可你,你的一切才有价值。
最终还是落脚在“父权认可我”。
她的幸福,不能逃出父权的框框。
---我是分割线---看完《江湖儿女》之后,我也觉得堵呀:为什么女人这么受虐,男人这么幼稚。
然而我觉得这个原型是很熟悉的,我也简直觉得银幕上故事走向就应该是这样的:这就是我身边的那些伟大女性,聪明、智慧、果敢、不屈。
但全喂给了狗。
我看到微博上 @桑格格桑格格 给《江湖儿女》改写了一版剧本(巧巧是大哥的女人,大哥就是斌斌):“从巧巧遇到飞碟之后,性情大变。
大彻大悟,大情大性,五湖四海行骗,一路看风景一路睡看得上的男人,遍览人生风景回了老家。
这才是彻底变成了社会人,白黑两道通吃,参与改造老社区开发房地产,给老爸买了别墅,穿貂、大金链子、大红嘴唇。
接瘫了的斌斌,镜头里出现的就是这么一位大款姐,一脚踹在轮椅上,操,逼男人现在回来知道找我了!
斌斌摔碗,巧巧上去两个大耳刮子,直接兜头扔在外头雪地里,喊:街坊四邻们来看啊!
这个不仁不义的烂人,老子为他坐五年牢,敢抛弃我!
这他妈还算爷们么!
请二爷!
再请一次二爷!
关二爷往瘫了的斌斌面前一摆,一脚踹上去,磕头!
给老子认错!
有人也要上来踹斌斌,巧巧一个大茶壶砸上去,滚,老子的男人老子修理,谁他妈敢碰他一下试试!
斌斌求死不能,半夜“走叻”!
走?
全城追,在高铁站又追上,又一顿暴打!
还想跑!
尼玛,这一辈子,你就好好在姐们身边呆着吧,看老子怎么个活法。
最后斌斌哭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错了!
以头抢地。
全片完。
”啊,这样就舒服多了。
是不是。
巧巧不当“妈”,不悲情,不遗憾,不委屈;大哥你要我爱你,你也得配啊!
最后讲一个童话。
这是高璇讲给我的,是原版的童话故事《青蛙王子》。
深深地觉得这个故事中的隐喻特别好,如果我有女儿,我一定最先讲这个故事给她听:公主承诺了青蛙,青蛙帮公主捡了球就答应青蛙三个愿望。
结果青蛙捡了球之后,公主反悔了,因为青蛙太丑。
父王训诫公主:你做了承诺就要遵守。
你害怕就要有勇气面对。
公主面对青蛙。
青蛙要睡在公主床上。
公主不爽,但又不能跑。
她于是鼓足勇气,使劲全力将青蛙狠狠地摔在墙上。
(注意哦,原版童话中,公主没有去包容怜爱委屈自己成全青蛙,更没有去吻青蛙!
)吧唧,青蛙变成了王子。
原来,王子是被巫婆诅咒:只有等到一个对他没有恐惧的女人才能将他从魔法中解救。
啊是不是很有趣!
这个童话说:当女人打破父权的禁锢,不恐惧他,不屈从他,不无原则牺牲自己顺意他,才能“解救”他。
女人不止不必牺牲自己,用力摔出去,男人也成长为比肩王子。
嗯。
祝愿我们遇到青蛙,都有勇气把青蛙摔在墙上。
对贾樟柯,印象最深的除了他作为职业导演写出的绝好文字,便是那句无意间说出的话了。
——“我从来不看监视器。
”这句话让我想了很多。
比如一位导演得如何相信摄影师,才会将镜头完全交予对方掌控。
又比如这句话的真实性:是贾樟柯自己在夸大其词,还是事实确实如此。
无论如何,这句简单的话都在向我们透露摄影师在贾樟柯电影中具有的决定性力量。
我们甚至可以更大胆地设想:贾樟柯电影的成败在某种程度上并非出在他自己身上,而是摄影师。
考虑到除了最新的《江湖儿女》,贾樟柯合作的摄影师一直都是余力为,情况就更显复杂。
撇开创作者,仅从影片最后的成色来看,从《小武》到《三峡好人》这些前期作品,属于渐进发展的序列。
也就是说,从最早的“故乡三部曲”(《小武》《站台》《任逍遥》)到《世界》,再到《三峡好人》,贾樟柯的电影创作都在同一理念和模式下完成。
《三峡好人》是一个巅峰,各个方面都发展到了极致,臻至完美。
然后是一段跌落期,是三部纪录片,很难放进创作脉络里分析。
《二十四城记》(2008),一个最为失败的尝试。
另外两部《无用》(2007)和《海上传奇》(2010)同属这个阶段的作品。
剧情片直到三年后的《天注定》(2013)才再次荣耀,距离《三峡好人》已经过去七年。
这七年间,贾樟柯的创造姿态发生了变化,这从电影中能很明显看出来。
原先执意于记录时代巨变及其裹挟下渺小的人,开始进入对人内在情感的探索,去思考人在外在环境作用下可能做出的举动。
《天注定》就是这种创作理念过度阶段的作品。
既保留了之前对物理环境的精准刻画,同时人物开始显现出巨大的行动力量。
虽然这部电影因为过多使用的符号广为人诟病,但倘若将其看成一种“写意现实主义”,反而能品出一种美感和快意。
整个故事不再彻底写实,就像这个社会一样带着荒诞性。
如果说《三峡好人》及之前的贾樟柯作为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信徒,仍然遵循着真实环境与人之间交互的作用关系,那么从《天注定》开始,他走得更进了一步,转而要对人进行一番心理现实主义的探问。
于是有了《山河故人》,一种加速演进。
贾樟柯尝试去描摹人在时代作用下内在情感的变化。
这是一种不断往内推进的创作动机。
变化的贾樟柯,不变的余力为。
余力为的长处在于为影像构建一种真实的体验感,这来自于他对摄影机与物像间疏离意识的摄取。
这是一种外在的观察和体验。
在《三峡好人》及之前的贾樟柯电影中,用这种摄影方式都没有问题,反而是对新现实主义的升级。
即便到《天注定》,它也还没成为问题。
只有到了《山河故人》,问题不再能掩藏。
余力为不是没有调整。
我们在《山河故人》中所看到的镜头早已不是以往电影中全景/中景之类的远距离镜头,更多是近景/特写。
因为要表现内在的情感,镜头的拉近是必须的。
也不是说余力为不擅长这种拍摄手法,而是说因为他的摄影机自带着一种疏离的意识,而这种意识与贾樟柯想通过表演和台词直接进入人物内心是隔阂的。
再加上贾樟柯的根本软肋在于他用影像表达情感的笨拙(因此他必须借助许多符号),这个问题就会放得更大。
《江湖儿女》没有像《山河故人》那样将重心完全压在情感上,但它仍然是一部探讨时代变革下情感变迁的作品。
比较《山河故人》与《江湖儿女》中的摄影风格,变化一目了然。
《江湖儿女》的摄影几乎不让你感觉到它的存在感。
镜头的时长虽然更长了,但因为摄影机并非固定不动,而是时常跟随人物的走动和话语轻微地来回移动,这种存在感被掩藏。
观众很难察觉到摄影机的存在。
而在余力为的镜头中,摄影机的自我意识作为一种构筑体验的方式被特意造型突出。
《江湖儿女》是贾樟柯电影中唯一一部不是由余力为掌镜的作品。
可以说,正是《江湖儿女》中摄影机的这种无意识,它只是在行使拍摄和纪录的功能,才使得这部电影免于再遭受《山河好人》的厄运。
因为这样的话,观众观看的意识就全部留存在角色的行动、话语,以及揣摩背后的心理、情感上,而不会对物像有一种隔离在外的疏离感(这正是《三峡好人》及之前作品获得成功的原因,也是《山河故人》失败的根源)。
如果科长说的“我从来不看监视器”属实的话,那么他电影的成功,至少四分之一的功劳应该归于摄影师余力为。
与此同时,贾樟柯在自己的创作姿态发生变化时,应该更有意识使用怎样的摄影方式。
《山河故人》成了“新科长+老摄影”的一部牺牲品。
(还好,只有一部)《江湖儿女》因为新摄影师寡淡的自我意识(这是否说明了他的能力在余力为之下),反而让电影变得更加可看和真实(虽然仍有不少问题)。
原本应当作为劣处的特质变成了优点,不知道这算不算贾樟柯的幸运。
看来,我们得放弃自《山河故人》之后不再期待贾樟柯的蠢话,“科长”还是值得等待的。
如果贾樟柯能收回那句豪言(“我从来不看监视器。
”),他自己不就能预先判断电影最后的成色会如何?
而不是等到不断试验后,才摸清自己应该走上的道路。
还是说,贾樟柯其实对摄影懂得不多。
更可怕的或许是,观众早已一目了然的事情,贾樟柯自己却还蒙在鼓里。
《江湖儿女》中可以看到《天注定》《山河故人》等电影的影子,最明显的是和《三峡好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峡好人》中来自山西的沈红(赵涛 饰)来到奉节寻找丈夫斌哥,但斌哥却有意无意的躲着她。
当沈红终于找到斌哥后,他们没有再续前缘,而是以一支舞蹈结束了他们的关系,和《江湖儿女》中巧巧和斌哥在迪厅跳舞形成呼应。
《三峡好人》中,男主角韩三明也是去奉节寻找十六年未见的前妻,他和斌哥一个是想要失去的妻子重新回到身边,一个是妻子来找他他却不见对方。
这种“你想要的,却得不到;能得到的,却不想要”的矛盾在《江湖儿女》中延续了下来。
剧透预警剧透预警剧透预警斌哥可以给林家燕改名为林间燕,可以支持林家栋上大学,可以化解老孙和老贾的矛盾,他脑海里充满着宏伟的理想,可还是落得个脑袋开花的下场。
他大步前进向成功迈近,却被一把轮椅囚禁。
小混混用他的头撞汽车,隐喻他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他由于中风坐上了轮椅,隐喻他想要走得很远,然而力不从心。
现实就是努力了不一定成功,现实就是你越是努力,越是发现自己不行。
他拿着手枪以为就能称王称霸,其实有枪的人才死得快。
他眼看自己的小弟都坐着宾利耀武扬威,自己也去投资发电站,想要发家致富,扬名立万,还说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要不了三十年”,可最后才明白自己没有经商的头脑。
刚和二勇哥谈了大生意,没过多久二勇哥就死了;即便是投资了发电站,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他的命里没有荣华富贵,别说是三十年了,就算是三百年也无济于事。
有的小弟开了典当行,有的小弟开了赌场,他还是那个站在社会最底层的普通人,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斌哥”只是虚名罢了,实际上什么都不是。
巧巧在迪厅载歌载舞,矫若游龙,在生活中却寸步难行,和斌哥希望走向成功最终却坐上了轮椅如出一辙。
她为斌哥坐了五年牢,得到的却是断绝关系。
她觉得自己为了斌哥付出很多,没想到只是一厢情愿。
十多年后斌哥和巧巧再次重逢,可这也并不是幸福的开始,只是再次分开的倒计时。
你终于等到斌哥浪够了,可是你仍然不是他的港湾。
其实天下情侣都是如此,小到为Ta洗衣做饭,嘘寒问暖,大到给Ta买车买房,堕胎流产,Ta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这就是现实的无奈。
有时候你做了再多,也比不上别人什么都不做。
哪怕你为了女神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卖肾买手机送给她,她可能看都不看你一眼,而小王仅仅是把充电宝借给她用了一下,又或者只是花了2块钱请她坐地铁,她就决定要和小王私定终身了。
正如巧巧为斌哥坐了五年牢,也比不上林家燕什么都不做。
我们可以揣测斌哥不是真正喜欢林家燕,只是希望利用她接近林家栋来圆一个发财梦;我们也可以揣测斌哥深爱着巧巧,只是不想再欠她所以才离开她。
其实大家都知道贫穷、愧疚、亏欠都不是分手的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不爱了。
如果一个人爱着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和对方在一起,一定不愿意和对方分开,更不愿意让对方和别人在一起。
巧巧不远千里寻找斌哥,这才是爱一个人的体现,而不是明明听到她的声音了却躲着不见她。
既然斌哥不爱巧巧,那么巧巧做得太多也是白费力气。
斌哥想要大富大贵,功成名就,可是小弟都飞黄腾达了他还越混越惨。
巧巧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想和斌哥成立家庭,可是斌哥的心却不在她那儿。
巧巧死心塌地跟着斌哥,但斌哥想要的是事业和成功。
巧巧三言两语就可以骗走巨款,聪明过人智商爆表,她有经商的头脑却对经商不感兴趣。
正如我前面提到的,人这一生最大的矛盾,就是你想要的,却得不到;能得到的,却不想要。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徐峥饰演的乘客何尝不是如此,他仰望星空,爱好天文,有研究宇宙、探索发现的远大抱负,但最终只能开一个小卖部。
他口才无敌,伶牙俐齿,最适合说相声或做演讲,可显然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张译饰演的富豪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腰缠万贯,日进斗金,想必是足智多谋在商场所向无敌,可他面对谎言还是智商欠费。
他出手阔绰,挥金如土,本可以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可他还是不满足,要去找小三。
二勇哥身为地产大亨,面对菜刀还是必死无疑。
冯小刚名气再大,分分钟就把你的戏份剪得一干二净。
再厉害的人,他都有过不去的坎。
这道坎,是贪婪和自大。
再普通的人,他也可以得到快乐。
街边的歌手以唱歌为乐,青年人以蹦迪为乐,老年人以打麻将为乐,他们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豁达、知足,就是快乐的源泉。
电影最讽刺的地方在于,电影里人人都喜欢说个“情深义重”,其实这就是个伪命题,最情深义重的巧巧最终孤独终老,反倒是斌哥出狱后不去接他的小弟个个大富大贵。
他们说自己是江湖上的人,其实只是普通人而已。
无论是经商失败,还是被小混混捅几刀,还是得不到喜欢的人……这些事每天都在发生,平平无奇。
他们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但在我们看来只是普通人的生活日常。
同样的道理,你总是觉得别人喜欢你,或者不喜欢你,其实都是想多了。
更多的时候你只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更多的时候根本没人在意你。
自诩为江湖儿女,无非是市井之人,肉眼凡夫。
你以为心里住着一个宇宙,不过是宇宙的囚徒。
生活最大的苦恼,不是拥有的太少,而是想要的太多。
斌哥看到别人坐宾利,所以他也想坐宾利。
他看到林家栋开了公司,所以他也要去投资发电站。
他看到小弟在澳门开赌场,所以他就心里不平衡。
他看到大家都过得比自己好,所以就摔了碗筷发脾气。
真正老了以后,也许他会觉得,很多东西是他拼尽全力也得不到,同时也是他并不需要的,有这个时间不如用来好好享受生活、珍惜眼前人。
像斌哥这样的人很多,眼看炒股能挣钱,就马上去炒股,眼看大家都在搞房地产,他又去搞房地产,眼看外卖火了,他又去搞外卖,眼看专车火了,他又去做专车……他什么都做了,但什么都没得到。
巧巧说:经过高温、燃烧,所以烟灰是最干净的。
人生也是如此,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想要,老了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巧巧努力了一辈子也没得到斌哥,可能有人会说,反正斌哥最后还是会走,早知道你就应该放弃斌哥。
可是哪有什么“早知道”。
如果巧巧不去试一下,她将永远不知道斌哥会不会回到她身边。
再给巧巧一次机会,也许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想起了舒淇说过的话:青春就是这样,不听劝,瞎折腾,享过福,吃过苦,玩过票,碰过壁,使劲折腾……折腾累了,才发现自己转了一个大圈儿,却又回到了原地。
可是,却从不后悔,也并不埋怨,因为不转这个圈儿,我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原地”在哪里。
最后一个镜头放完,白色字幕游上幕布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是放映厅外入口贴的一张《黄金兄弟》的海报。
钱嘉乐导演,郑伊健和陈小春主演的港式“江湖片”,前一阵旅途中曾看过预告片,一帮年已半百的阿叔们挥舞着旧时热血,大声嘶喊着“快来看!
哥几个还没有老!
老兄弟们还可以打,新武器、新桥段我们也会玩!
”这部电影目标明确,就是要榨出“古惑仔”时代的剩余价值。
虽然江湖已成过去,昔日的大哥重回舞台中央,多少总要给几分薄面吧。
然而,如今已经连后古惑仔时代也已经称不上了,香港黑帮电影如同史前怪兽,只剩凶猛辉煌的传说,唯一保持神秘尊严的办法不过是将森森白骨供在博物馆里供人怀想,若是强要穿回旧日衣衫,凭着从前口令去认领旧人,只能落得个应者寮寮口碑砸锅的尴尬下场。
如同斌哥十八年后从奉节重回山西。
江湖已经不再是那个江湖了。
经历过建国初三十年的清洗以后,中国社会原本无所谓“江湖”一说的,是武侠小说和香港电影让这两个字加粗镏金,大放了一番光彩。
斌哥的大哥作派都来自对港片情节的模仿,电影里有一帮男丁穿着黑西装白衬衫正襟危坐看港片的镜头,其虔敬今天看来十分可笑。
在彼时,除了斌哥,全国各地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男孩做梦都想成为周润发。
想起我的一个中学同学,当年的小镇“大哥”。
个子全校最高,生得英俊潇洒,篮球场上叱咤风云,录像厅里醉生梦死,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是为人最重义气,是毫无争议的小镇“一哥”。
当时小镇上有三个中学,有一回几方混战,各个方面都有他的关系,不好厚此薄彼,他不能出面,叫我们的同学出去报他的名字,对方一听说是他的人,马上放下武器,立地言和。
其名号之响可见一斑。
关于他最为浪漫奇情的一个传说是他与校花的恋情。
校花家里是县城的,自幼习舞,气质拔群,我至今仍记得当年元旦晚会上她一身淡蓝纱裙独舞艳惊四座。
英雄配美人,大哥配校花,都是标准的人间佳话,羡煞众人。
据说大哥曾送给校花一把精美的匕首,要她用来防身,所防之人正是大哥本人。
女友美貌如同超凡出尘的月下仙子,大哥生怕自己青春热血把持不住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因此特赠宝刀一把表明决心。
当时听了这个传说以后简直要为大哥的翩然风度所绝倒,既有一统群雄的战斗力,还这么温柔款款,细心体贴,无疑是乡土偶像少年的典范了。
当然,这段佳话后来并未开花结果。
校花后来飘然无踪,大哥倒是在同学群中十分活跃。
前两年刚入群时第一时间便去点击头像大图,那年的黑马王子没有扛过岁月的荼毒,发胖了,难免也有点油腻了,发际线也在鸣金撤退,整个人暖胖喜气。
虽然飒爽英姿不再,但是依旧讲义气和热心肠,是个平安富足的小生意人。
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爱打篮球,不知他在母校球场上跃动时,是否有人知晓他从前做大哥时的光辉事迹,也不知他会不会跟年轻人们讲起当年的往事。
斌哥远不如我同学那么自甘平凡,他即使中风以后如同老狗一样被扔回老家,仍然要争那一口气。
只可惜,从前的大哥余威如同一个陈年账户,十八年已挥发无形,通货膨胀,折旧损耗,坏账损失,汇率贬值,时间的蛀虫做空了他的积蓄。
当年,他们用脸盆喝酒,五湖四海,豪气干云,后来,他们只能用它来跨火盆,去晦气。
没有了黑西装白衬衫观看《英雄本色》的庄严郑重,没有了枪,没有鸽子,没有血。
有了手机,每部手机都有一个摄像头,每个人随时都可能被镜头凝视,成为粗陋影像的主角。
斌哥成了小视频的主角,输给昔日压根看不上眼的路人甲,在镜头凝视下蜷缩成一团滚下轮椅,失去最后的阵地。
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吴君如的《金鸡3》里也有一个类似的角色,张家辉饰演的大哥从狱中出来,被一个崭新的世界打得措手不及,他从前的女人阿金则成了他的靠山,他在各种慌乱与不解中喃喃念叨着“世界变了样”。
全世界的大哥都不合时宜,殊途同归。
他们不明白,只有“利益”才是永远的大哥,钱在哪儿,人在哪儿,财尽,则人散。
每一个真正的大哥,即使不做大哥好多年,都是无法被“企业化”的。
其实斌哥离开大同的时候已经两手空空,回来之后情况更坏,账面已经赤字。
同样的人,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他已经是坐在桌角的那一个,甚至还要靠巧巧砸人茶杯来为他出头。
如同年轻时她嗔笑的那样,他成了她的家属。
他始终把她当一个小挂件,一个知冷知热知情知趣的附庸。
他希望她恨他,只要她对他还有情,他还是大哥,她手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她这些年苦守寒窑,都是在为他打江山。
现实很残酷,她并没有把这一切拱手相让,甚至已经把他排除在江湖之外——他已经无法像年轻时那样一拳捣破车玻璃,他连直立行走都已经无法做到。
他心存侥幸想在她这儿保留一点过去的秩序,然则已经不能了。
他们之间那些粘连的感情已经随着他的负心成了永远的过去,然而在她心里,一起喝过酒,一起打过枪的江湖情义永远都在。
对于斌哥来说,这是最辛辣的讽刺,最无情的颠覆。
在那个绝情的奉节雨夜,男女之情已经断了个干干净净。
世上女子重情莫过于巧巧这样了。
你发达的时候,她不过是想着床头桌前三餐一宿相扶相守。
你落难,她勇敢地扛起责任,哪怕身陷囹圄。
你背叛,她也只是要听你大大方方当面说清楚而已。
千里走单骑重庆寻夫,明知道他已经变心,她还要使出“我偏要勉强”的倔强。
只是一个女人,一无所有,拿什么去撬动似铁郎心。
想当年一个兴起要去呼和浩特吃烧麦,不过撒娇一句就搞掂的事情,而五年牢狱身单影只囊中空空,只想要一个着落,四面突围只能得来一句“不方便”。
花前月下小甜甜,事过境迁牛夫人。
心已变,复何言。
最令我感动的是远去新疆的路途中那个无名小站的飞碟。
遭遇情感绝路的女人想要放逐自己,贸然跟着火车上认识的男人去往最遥远的边疆,得知对方是个骗子以后,也只是轻轻一句“没关系”。
然而,即使随波逐流,不论如何自轻,从不还价,也没有路。
她毅然下车,独自走进茫茫荒野。
而一旦决定要自己走,即使无边黑暗,也会有一线亮光。
当巧巧独自走下火车,一整个严丝合缝的黑暗宇宙扣在她面前,一个囚徒,无处可去。
可是黑暗重帷被掀开,一颗流星划破长空,满天繁星,每一颗如同一个拳头,重重地砸在心头。
放下吧,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一座城,一段文明,都可以成为水下遗址,何况是一段感情。
那些过去的岁月,恩与义,情与仇,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于是,一个无情有义的大姐大诞生了,坐上了大哥当年的席位。
他们成了同行,更加不能谈感情了。
同一个坐标里,他堕落得不堪收拾,而她,不可同日而语。
他咬着牙,瘸着一条腿,路都走不利索,但是一定要走。
要留给她一个背影。
走咧,不再依靠你,也不再拖累你了。
既是同行,他不能让她看轻了他。
而她,也不去追,只是走到门口往他离去的路上看了两眼,默默地回到屋里,靠在墙上低头沉思,不知心恨谁。
出了电影院一想,这个题材实在是太难拍了。
一个灰扑扑的前朝大哥的红尘旧事,一个三线小城市老板娘的成长史。
没有故事,只有情怀。
依旧是各种贾氏元素的重新组合,山西、70后爱跳的迪士高、衰落的煤矿、关公、三峡、奉节,用重油重盐下重料炒出来的一碗平民吃食。
无妨,江湖儿女哪个不是重口味呢。
电影中的很多画面是导演在十几年前就拍下的素材,在流水汤汤的年月里,剪下一段保存下来,有待来日按图索骥还原旧址。
贾科长一直在重建这座回忆城,具体而微地,熟极而流地。
全片弥漫着这种文学之美,放弃对感官的正面攻击,以文学的怀柔,触发观众共有的时代记忆,凭着物伤其类的伤感,斩获共鸣。
关于导演爱老婆这件事,在我儿女情长的感性认知里,一个男人发自内心地长久地爱着他的爱人,用他最擅长的笔法,调动他所有可以掌握的资源,将她的容颜镌刻在荧幕上,有什么不好。
赵涛是他的电影语言谱系里拎出来的一个活体符号,是他的电影情结里的观音三十三应化身,他犯得起这个“错误”,她也当得起这个缪斯。
老贾的任性,又何尝不是一种江湖儿女情。
《江湖儿女》,我觉得,代表国产片最高的审美水准。
很多人的审美被新闻联播带偏了,觉得崭新的,巨大的,洋气的,才是美的。
如果怀旧,怀的一定是(仿)古建筑。
而我们实际生活过,和其实仍生活在其中的地方,我们人生的,以及历史的几十年,就被无视了。
今天某人作为一个画画的,跟我严肃地讲了另一个观念:人在那里认真生活过的地方,才是美的。
不要无视那些日渐破败的房子,那些没有设计过的野蛮生长的街道。
对于一个画画的来说,整齐如一的大街,大楼光亮的玻璃幕墙,真的是一无可画,根本比不上小巷里晾着衣服的竹竿,沧桑的却贴着新对联的木门,花开得生机勃勃杂乱无章的小花园。
世界的丰富,本在细节之中。
我们只是觉得它们代表着穷和土,所以就认为它们丑,就像胡锡进那样,说电影是臭豆腐,是灰暗视角,这是不公平的。
胡的话体现的只是他本人的心灵的贫乏。
《江湖儿女》如果只到巧巧在新疆的深夜下车,很孤独,很悲伤,很危险,但是她认为自己看到UFO,她笑起来——如果只到这里就结束,我大概会给满分。
后面的不好在于,我不希望在发挥得那么好、充分展示出她的情商和智商的前提之下,巧巧又变成一个守旧的女子,守住前情郎一个破破烂烂的麻将档的遗产,十几年弹指一挥,就这样虚度了。
巧巧不该是这样的。
遗憾归遗憾,巧巧有好几个细节我都惊为天人。
看到赵涛的脸,你老是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她的脸有所有那些我们认为是普通人的特点,但同时又是颇有识别度的。
那是一种端正的不脱离人民群众的好看。
我看完电影之后,把她的演技和脸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巧巧这个角色,我唯一想到也能演的,是巩俐。
土帅土帅的。
煤矿区大哥的女人,关键时刻就是这么飒。
赵涛和廖凡在奉节的小旅馆里重逢的一场戏,是可以拿来作为经典,将来在课堂上一代代研讨的。
场面十分尴尬,女方镇定,男人软弱却又不是全无良心。
这里演出的是人的同理心。
爱情失去,尊严和互相帮助的情谊还在。
跳火盆是神来之笔。
赵涛的演技,有一处特别打动我。
那是2018年的重逢,廖凡坐在轮椅上,问:对我还有情谊吗?
赵涛在他后面推着轮椅,摄影机给她的侧脸一个大特写,她的上眼皮非常剧烈地颤动,然后她用貌似平静的口吻说:“没有了,就是江湖情谊”(我记性太差了具体的台词一定精彩很多)。
就是那个眼皮颤动,面无表情,展示出她在克制内心特别激烈的情绪。
从她的那个表情,你可以体会到,她还是爱着的。
太厉害了。
徐峥在火车上的表演也颇能让人会心一笑,坐过绿皮车的人,谁没见识过这种一上车就自来熟、爱吹牛的小人物。
电影最后的镜头,巧巧在监视镜头的低画质里的无助身影,虽然是玩了一个小技巧,却是非常好的。
贾樟柯回应胡锡进,说:真相是最大的正能量,见不得真相和真话的做法,是负能量。
熟视无睹,充耳不闻,所获知的不是真相和真话,最终会成为最大的负能量 。
很棒的回复。
排片很少,南京好像只有两个电影院的小厅放。
想看的朋友要抓紧了。
并不苦闷,很多地方让人笑得前仰后合的!
《江湖儿女》进一步暴露了《天注定》《山河故人》以来贾科长故事中细节单薄、叙事呆板、不断重复自己的元素等问题。
这也是电影体制和生态的问题,看不到更深刻的思考和新鲜的元素,只是感情更加浓郁和柔软了。
贾科长满怀柔情的注视着自己的媳妇,任赵涛老师在镜头前脸谱化的张狂表演,从第一个镜头巧巧走进赌场就完全出戏,大同市井肯定有这样倔强个色的女孩子,但赵涛老师瞪着丹凤眼、抖着抬头纹傲娇十足的京剧范儿表演,匆忙突兀的从年轻穿越到沧桑,对于她老公要表达的乡土情怀或乡愁,是一场灾难。
廖凡一脸严肃的请出二哥,我就喷了,科长,你是来逗比的吗?
不过这种轻幽默没有伤害整个电影的风格,倒是无伤大雅。
我最不满的是,科长,儿和女有了,“江湖”在哪里?在不断渲染情感的港片歌曲里?
在麻将、五湖四海酒和怀旧感爆棚的录像厅里还是街头斗殴里?
在巧巧敲诈张译的技俩里?
科长,你是要寒碜俺们吗?
哦,对了,那谁不是早就说过吗?
我们中国根本没有黑社会!
也就没有江湖。
从几次关于持枪的讨论可以看出科长为了电影上映做了最大妥协,走了和《天注定》完全相反的路径。
挂着王中兄弟名字却删掉冯裤子所有戏份,也不得不让人寻味。
大概“江湖”就在斌斌和巧巧俩人嘴边,你是江湖的人,我才不是江湖的人,有了它你就是江湖的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科长,咱能再流于表面和概念吗?
“留白”可以,但过多的留白只能暴露苍白和懒惰,当汾阳小子变身文化名片和文青领袖,也就不能指望他有当年的创作冲动和严谨了。
唯一安慰的地方是审美的坚持,贾科长最大的魅力是他镜头里那个乡土和惊奇混杂、琐碎庸常和奇观迭出的中国底层社会,各种现代的表象和土得掉渣的内在混杂,杂交蘖生出各种无底线的奇葩审美和伦理奇观。
嘴叼自行车、大佬葬礼跳国标、马戏团里唱情歌。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中国每一天都在上演着各种喜剧、闹剧。
除此之外,这次贾科长的电影乏善可陈,我最多给6分。
小朱为了和废楼里的游民成为朋友,带了投影仪去给几个大哥放江湖儿女。在停水停电的废楼里和大哥们看电影很奇妙,几个大哥致力于挖掘贾樟柯电影里的bug,讨论道具和细节,耳边充斥着活体弹幕。和我以前所有的观影体验都不一样,好玩。
只从观感来说,如果影片进行到片长一半左右结束,会有点单薄,但会给3星。进行到四分之三左右结束,会觉得稍微拖沓,给2.5星。现在只好给1.5星了…
#Cannes18# 比想象中的要喜欢很多,没有以前那么多符号化的东西显得更加通顺,也让赵涛的表演更有说服力。但后面转到近几年的时间线,又出现了符号化的社会让人有点不爽,还是那个想给西方人讲故事的贾樟柯。总体来说,还是喜欢的,不再是新闻拼接了。
越讲越小,失了力道
其实挺好笑的。“赵涛宇宙”大IP系列业已成型
男人都是狗,管他好狗坏狗。赵涛像村里愚昧者修葺的菩萨,大红大绿一层厚漆。廖凡长得太北了,演又土又痞又带点憨直的角色再合适不过。而贾樟柯擅长的刚好是北方小城市,江湖很小,不讲什么义海豪情。煤矿老板和出租车司机当起扛把子,没完没了的酒局,百无聊赖的街头,把刀藏在自行车后座,偷看姑娘裙底吹口哨。一拍即合。
放肆 说科长开小灶的去看看姜文、陈凯歌、冯小刚、顾长卫、管虎!!!哪个没用过自己老婆?!!!这才是爱人的最高境界!!!
赵涛放枪那个岔路口我去过了!最喜片中土摇乐队的两场演出,第一场更动人一些。分手戏精彩,台词说出来像钉子扎在水泥墙里。附:很多男性观众不喜欢这个片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
第一段最好,第二段也不差,然后就乱了。不过,第一段是真的好。
我真是有病 花钱看这个玩意 看的难受 又没意思
一个贾樟柯粉的大满足,看到了《任逍遥》里想变成蝴蝶却未能如愿的巧巧,三峡船上大口喝水的护士,在苍茫大地看到ufo时候的惘然,还有属于他的港台口水歌的穿插,好像是赵涛或者一个女人的成长史。还是三段式的叙事,有想要的得不到的,无奈的挣扎的,在苦苦追寻的江湖中,她讲尽了所谓的义,却始终做不了他的港湾,竟那么平淡而隐忍的痛。看到了那些楼下的龃龉,我却觉得,只有赵涛能演。今天楼里的暖气开了,好像在说,漫长的冬天开始了。
应该叫江湖女儿
Montage of quick-witted self tributes and slightly heavy-handed nostalgic motifs, but for Jia a triumph in narration and love letter to Zhao
贾樟柯给我下了什么蛊我居然看了山河故人以后还愿意去看江湖儿女???点题江湖之生硬古龙看了都要笑!我竟不知是赵涛的长相把贾樟柯局限在城乡结合风味还是他就是因为喜欢城乡结合风味而爱上了他的老婆,对屏幕前的我太残忍了。
5.8/10,二刷后很确定还是两星半。就像一个短篇小说的加长改编,最直接的观感当然是第一段到第三段越来越弱,但跳脱出来看全片事实上第一段就处理的比较无力,导致后面只能用大量符号去堆砌时代元素,江湖本来属于男权世界,但只有巧巧到最后还信江湖,一个短片的体量加长到近两个半小时,煎熬!没有了余力为的摄影加持,三峡段落的影像完全是灾难级别的,不得不感叹余力为对影像的敏锐和他对影像的理解,要不是林强用《银翼杀手》式的配乐拉了点分,整个片子就快变成灾难了。最令人头大的一点是贾樟柯在之前克制的使用流行音乐被夸之后,在这部里面简直是泛滥级的滥用;而且声音处理似乎也有问题,一个是赵涛送他爸的时候有刺耳的噪音,另一个是赵涛在和人合唱《有多少爱...》的时候那个声音渐变,以及火车上徐峥和赵涛厕所戏时镜子里摄影机的穿帮。。
机心太盛,没有什么真挚的东西。赵涛可以洗洗睡了
贾樟柯每次的电影都貌似高深,实则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装逼味,赵涛比起以前波澜不惊的表演,这次可谓是全程辣眼睛,浪费资源强推之耻的典型代表,还做着戛纳的春秋美梦。
在以前现实主义那一套上左拼点影像右贴点时代细节,硬生生地做成了波普艺术。非常别扭,这个国度上的人明白你想讲什么,但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讲
《江湖儿女》有点土的黑道大哥故事,不像港片大哥那么风光,也不像好莱坞黑道那么优雅。灰暗但却真实,这样的故事三四线小县城很常见,很多人都会认识或者听说个类似斌哥的混混。1.学校里个性张扬的小混混,走出校门后,哪里会像浩南山鸡那么风光,大部分去了广东打工,成了厂哥厂妹,几年后再会,之前的尖锐和青春都不在,只剩下眼神的麻木和发福的身材。2.留在本地的一部分人,有的进了大狱,出来后卖烤串或者开黑车。为了养妻儿老小,每天五点起,忙到深夜才收工。在翻转烤串时,不时露出忠字纹身。3.只有极少数,聪明绝顶哥,混江湖捞到的第一桶金,洗白后转行做了房地产、夜店、夜总会或者洗浴城生意。成了X总,别人嘴里的都市传说。天天喝酒应酬,流转在各种局中间,肝和血管都被酒精摧毁。若干年后,某个社会新闻里,出现他被抓的镜头。
影片所言说的江湖,看起来更像是贾樟柯对于自己20年导演生涯的一次回眸,其过往影片的种种意向都铺设其中。而这里也依旧是那个属于汾阳青年的土地,中国的种种变化呈现其中,对于《英雄本色》的狂热呈现其中,对于叶倩文的欣赏呈现其中,对于赵涛的爱更是寸土必争。赵涛也拿出了个人的最佳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