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东北人在看完此片后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为什么,这个片子里的东西,不管是服装、布景、为了生孩子而放弃养狗的动机、甚至是反复作为背景音的钟表滴答声,都是能让东北人感叹“这也太东北了”的细节,但里面的这些人,怎么就不像是真东北人呢?
说得更明白些,不像东北人,当然不是辨别不出他是东北人的意思,而是明明知道他是东北人,说的是东北话,但就是不相信他是东北人,也不相信东北人这么说话。
从这个角度来说,《东北虎》是一部极有意思的电影,前提是不要把它当成电影去看,一个角度是,不妨把它看成是一部东北人感知吸纳了大众传媒对“东北人”的外部想象,不由自主地、甚至是过多地受到了这种想象的鼓励,从而用东北人最擅长的艺术手法 —— 即模仿 —— 带着自我激赏的心情模仿了自己,所演出的一场的超现实剧。
/《东北虎》里遍布关于东北的刻板印象,不是表面视觉上的刻板印象,而是感官、情绪、性格、冲突塑造等方面的,审美上的刻板印象。
比如:“既凶猛又窝囊”、“既锱铢必较又富有同情心”、“既‘社会’又无措”、“既冷酷又温情”、“既荒凉又诗意”、“既喜剧又悲剧”,这些典型的东北张力似乎成了角色性格和行动的唯一准绳,也导致人物和剧情都沦为了这种审美的提线木偶。
角色说词儿时都不像说人话,也没有递进感,更像是在极力展示这种东北审美下的东北腔调。
如果试着去形容一下这种东北腔调,我只能说,它是一种缓慢、顿挫、煞有介事的说话节奏,无论说了啥,这种说话节奏都能将你所表达的事,上升为更大层面的“事儿”,令话语自行发酵出一种溢出其本来意思和情景,击中了更接近事物本质的深意。
这样的腔调生发于东北人含混、夸张的表达习惯,一边是对生活细节的直接抓取,一边是经验主义式的武断总结或囫囵升华。
耿军敏锐地察觉到这些零零星星地散落在东北人的日常交流和段子中的幽默因子,将其提纯,并以极高的密度展示在电影中,诸如“伤感,没意思”、“尊重文化的地方,必有光芒”、“名词动词多用,形容词,慎用”、“有时候坚强,约等于狠”、”他不是被我骗了,是被假象骗了”等等等等,比比皆是。
耿军实在太喜欢、也太珍惜这样的语言和表达节奏,即便在一些不怎么贴合情节和人物的地方也舍不得放弃。
比如,当章宇和马千里被催债人扔进窗户的洋葱砸中脑袋,双双躺在地上时,章宇突然用辽视小品的语气问,“以前,出现过蔬菜吗?
”,马千里答,“蔬菜进门,这是第一次”,又如,马千里和章宇提到自己想用金链子换的钱去趟向往已久的南方,章宇突然出神,说,“我也想去,想跟沙滩上的美女,玩耍、追逐、嬉戏……永远玩耍,永远嬉戏“,电影中,几乎每一句词都被寄予了要显露出这种东北幽默的厚望,演员说词儿极慢,说完一句,要等两秒说下一句,甚至不惜频繁切到怼脸特写,用镜头语言提示观众“黑色幽默要来了嗷”。
实际上,“金句密集”本就是《东北虎》的宣发点之一,片方还制作了一系列的“金句海报”(抛开具体电影来说,“句句金句”也往往不是好事,这意味着电影里充斥着戏剧性场景、超出角色经验和立场的机智对白,以及,特别恰到好处的冲突,意味着电影所表达和承载的东西与社交媒体段子之间没有“差额”),但《东北虎》中的东北磕儿效果远没想象中有意思,就像一张过于纤毫毕现的HDR照片会让人觉得失真,经过过于刻意提纯后的东北话也会让观众生疑,结果是,观众感觉到了电影中角色对于大众认知的“东北幽默”的强烈自知之明,于是,电影变戏剧了,写实变间离了,幽默被解除了,东北人学啥都好笑,但至少在《东北虎》里,他们学不来自己。
/电影里塞满了纯度过高的东北磕,也塞满了被蓄意拉长了的、太有东北文艺作品审美的戏剧冲突。
《东北虎》缺少一种贯穿全片的引力,回想起这部片子,我所能记住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系列的“场面”。
比如,马丽跟她怀疑的小三在楼道里的对峙场面;马丽以吃下有毒的饭菜为威胁,逼章宇找出小三的场面;马丽、章宇和小三在饭店合影场面;章宇和马千里在派出所门口互跪场面;章宇带着诗人去收拾马千里,但最终看着倒在雪地里的马千里不知所措的场面……我甚至觉得,耿军是先决定拍讨债、出轨、抓小三,后再找辙,用不咋必要的因果将其连成一个故事。
而这样的场景,又与耿军对东北语言魅力的运用有着异曲同工之感,他敏锐地感知到其中不费吹灰就能生长出来的东北式张力:豁出去的狠人;每句话都暗藏玄机的社会磕;一触即发但却克制住的情绪;油滑又真诚的老赖;有人给你送带鱼也有人砸你车的人情纠葛……电影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对不同冲突的机械展列,人物像是在摆姿势,而这些冲突所展现的情感状态,仍是全然不超出一个读过几本东北文艺复兴作品的非东北人,对于东北审美上的想象。
所谓“东北文艺复兴”也复兴好几年了,大众热切地分析着东北作家所描述的陌生的北国生活,发现了黑色幽默,挖掘了悲凉底色,不管人家曾经构没构起来,都以自己的生活为依据,说人家解构了。
当然,作为东北人,模仿是种族特长,幽默是条件反射,他们模仿了很多既有形象,谁也拦不住他们模仿成为了某种既有形象的自己。
《东北虎》中,东北创作者们不满足于自我书写式地展现另一种生活,而首次如此显著地显示出来的对于外部目光和审美想象的内化和自觉,使之成为了一部非常有意思的作品。
更有意思的点在于,《东北虎》是如此的真诚,就像电影用动物园里来回踱步的东北虎映照东北人一样,不可避免地充满了热忱的自我欣赏,这使得电影即便充斥着对外部审美想象的回应和重申,也绝无一点迎合之感,倒有一种请全国人民看东北的地主之谊,对我来说,这种气氛本身,比《东北虎》这部电影,更加东北。
电影太高深,还是这届观众不行?
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抵达一家偏僻的电影院看完后,我还是倾向于是电影本身的问题。
早在去年上海国际电影节,这部得奖新片被小范围热议,面临一票难求的盛况。
然而,时隔大半年上映,它却面临方圆十公里近乎没排片,上映至今评分直线下降,连1500万票房都没有(估计2000万都悬)。
《李茂扮太子》这样豆瓣4.1分的电影都快逼近4亿,讽刺的是,一部得了大奖的电影无人问津。
《东北虎》去年在上海国际电影节获得了金爵奖,这是24年来华语片第4次拿到该奖,评委会称本片为“用象征性的喜剧手法,表现了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和对未来的向往”。
也许文艺片为了多吸引观众,预告片基本都得剪成类型片——欢快的配乐,轻快的节奏和马丽标志性的东北嗑,这确实像是一部东北合家欢喜剧。
得奖+喜剧+熟悉的演员(马丽和章宇)。
如果你因此想买票进场放松一下,恭喜你,你上当了。
类型片的预告,实质却是部彻头彻尾的文艺片。
毕赣《地球最后的夜晚》暴的雷,这次发生在《东北虎》身上
本片的导演叫耿军,圈内人都知道他是一位独立电影导演。
履历很丰富:入围的:剧情长片《烧烤》入围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新电影单元及鹿特丹电影节未来电影单元,剧情长片《青年》入围罗马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得奖的:2014年以剧情短片《锤子镰刀都休息》获金马奖最佳创作短片,2017年《轻松+愉快》获得圣丹斯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并获第54届金马奖最佳剧情长片、最佳导演奖等四项提名。
然而大部分电影没能公映,一直处在半地下的状态,至今可能就评委和少量观众看过。
这样一个导演拍出来电影,可想而知,他就不会走寻常路。
本片主要角色包括一个出轨的男人徐老师(章宇 饰)、一个怀孕的女人(马丽 饰)、一个精神病的诗人(徐刚 饰)和一个破产的商人马老板(张志勇 饰)。
故事线索分两条:一条是破产马老板和债主的吃了徐老师的狗肉,徐老师为狗报仇。
另一条是妻子发现老公徐老师出轨,于是开始抓小三。
自身难保的马老板无钱归还,怀胎数月的妻子找不着小三。
复仇+伦理,血与欲,戏剧冲突出来了,它其实可以拍成一个正常的类型片故事。
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本片重点不是在讲故事。
恨不得倍速播放的缓慢叙事节奏,有一搭没一搭的叙事,这些都是直接劝退观众的地方。
演员部分,除了章宇和马丽,其余演员大多数是导演的发小。
亟待转型的马丽,这次不演普通喜剧了,而是演起了更高级的黑色喜剧。
可是看完全片,你不会意识到这个角色有什么记忆点。
这种遭到不忠背叛的妻子,本应该有很复杂的心理活动,对丈夫的爱意、醋意和恨意,都可以通过演员有层次地展示。
然而马丽全程如同面瘫,自始至终都耷拉着脸。
如果不是电影反复强调他们是夫妻,我都无法辨认出来两人的这层关系。
作为女主角的她,给人的印象还不如配角郭月来得深刻。
这位凭借《女导演》《路边野餐》被人注意的女演员,一直文艺范十足,用着自己的天性感受角色。
《东北虎》中郭月扮演的小三,其俏皮灵动,反而让观众更认同她与男主角的这层不伦关系。
如果两个角色戏份相当,但观众却更认同这一方,这无疑说明了另一方角色塑造的技不如人。
当然,也不能太苛责马丽,导演没有花太多的笔墨在两人人物的建构关系上,自然就压缩了她表演的空间。
《东北虎》既不着重常规的叙事,也不着力于常规的人物塑造,反而是一些匪夷所思的闲笔一大堆。
比如电影里插了一小段吆喝卖诗的桥段,你很难说得清楚插这么一段的功能。
塑造人物嘛,好像也不是;讲故事嘛,又跟主线没关系。
电影里还有大量这种意义不明的段落,充斥着各种荒诞的无意义。
而这种无意义,似乎是为了点缀电影的舞台:鹤岗。
鹤岗是中国黑龙江省的一个地级市,面积仅1.4万平方千米,它曾经是一个能源工业城市,但就像东北大部分城市一样,上世纪90年代之后发展陷入了停滞。
这几年在自媒体的报道下,它成了一个网红城市。
其极为低廉的房价(平均两三万一套房),吸引了不少人前去“隐居”。
这个十八线小城市,基本是半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破败萧索、人烟罕至、寒风刺骨,这是电影所呈现的鹤岗景象。
这是不是真实的鹤岗,外人无从得知。
但作为鹤岗人的导演,选择奇观化自己的家乡,凸出展示家乡没落的现状。
这样的空间处理,更像是人物心像的投射。
很多人称耿军的电影像瑞典的罗伊·安德森,芬兰的阿基·考里斯马基,他们致力于刻画凋敝城市的底层人物疏离的内心。
《东北虎》里面的角色,无不是失意的中年人。
他们跟家乡的相似之处都是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心灰意冷。
个人失意与城市的失意交汇在一起。
这座城市与生俱来的疏离和隔绝感,使置身于其中的人,如同困于牢笼的东北虎。
东北虎作为电影中重要的意象,电影中出现了好几次。
首次出现于电视新闻的报道中,动物园里的东北虎19岁生日,受到当地的祝贺;第二次出现于主角到动物园观赏,隔壁一位长辈正告知孙子要保护动物,因为保护动物,就是保护人类;最后一次则是片尾曲,二手玫瑰演唱的《老虎十九岁》。
其中的象征意义很明显了,被囚禁的东北虎指的正是鹤岗这一群虎落平阳的中年人。
他们就像在动物园里被驯化老虎,失了势,最终只能欺负狗和被狗的主人欺负。
导演为了表现人的这种“虎”化,安排了大量吃东西的桥段。
《东北虎》就像一部吃播的vlog,每隔十分钟都得吃东西,吃橘子、狗肉、榴莲、鱼、蛋糕......吃作为一种人的生物性,被电影极力放大。
人在这部电影里被降格成了动物。
《东北虎》这个黑色幽默喜剧,内核固然是沧桑的。
可在沧桑之余,导演还是在兽性之上,注入一点人性。
徐老师和马老板的狗肉之仇,就这么糊里糊涂和解了;他和妻子的感情纠葛,也不知为何得到了原谅。
主角徐老师在结尾处提到自己19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幸好后来康复了。
恰巧,电影中的老虎也是19岁。
电影中一切的危机,最终都大病痊愈。
荒诞吗?
确实,观众都不知道故事如何开始的情况下,就这么结束了。
可信吗?
放在东北这片土地上,很多难以宽慰的生活破事,似乎最终都能被心胸宽大、生性乐观的东北人宽恕。
“我们一起庆祝今天,明天也可有意思了”成了电影结局升华的一段话。
论立意,这部观影体验不佳的《东北虎》固然有其可取之处。
本片真正的主角也许是鹤岗这座城市,里面的群像戏为了体现拟人化后的城市五官。
然而,这样的五官是脸谱化的。
不知道是不是从《钢的琴》和《白日焰火》开始,东北慢慢成为了各大猎奇事件发生的场所,故事背景必然涉及下岗潮,人物状态必然是萎靡落魄,冰天雪地来透出冷暖自知,以此来呼应这片土地的时运不济。
这样的形象设计虽然很有戏、很成功,看一两部也很新鲜。
但当所有创作者都这样去塑造东北,久而久之,必然会落入到审美疲劳。
真正的东北应该是多重面向才对。
如果一个导演致力于书写这片土地,本该有心呈现它被遮蔽的一面,让它的面目更多样化。
既然目前已经有太多影视作品如此书写东北了,那还有必要再多一部去固化这种印象吗?
《东北虎》这种以“东北”为题眼的电影,在看似有乡土关怀的背后,其实是一种缺乏新意的人云亦云。
东北作为中国影视作品重要的舞台,难道不值得我们去展示这片土地上人各式各样被人忽视的面向吗?
讨巧地消费大众认知的固有形象,生产出同质化的作品,到最后,很可能只会流于影像的长河中,辨识不出它与芸芸众生的区别。
(声明:原文首发于“正点观影”,署名不同,但作者都是本人)
01耿军的电影拍的是“关系”,包括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人与时空的关系。
在关系之中,他窥见一种永恒,即:人永远会被其所在的时空囚困,但在这份困顿里,也有实实在在的人情。
《东北虎》同样如此。
它和耿军的大部分前作一样,拍摄于鹤岗,取材于鹤岗。
导演耿军,黑龙江省鹤岗人。
鹤岗是东北的一座小城,这里盛产煤炭,又名“煤城”,如今已经没落。
它最近一次出名是因为超低房价,引来全国的躺平青年们来这里安家。
而我对它最深的印象是每到冬天,下午三点半以后,这里的天就全黑了,人们早早吃过晚饭,等待明天。
随着第六代导演把一个个“本地青年”的故事搬上大银幕,贾樟柯的汾阳,王小帅的贵州三线厂区,路学长的后现代北京……都变得鲜活而立体。
如今,因为耿军的出现,这份长长的名单里又多了一个鹤岗。
与前辈导演相似的是,在耿军的电影中,鹤岗同样不是背景板,而是重要的角色。
因为这个空间本身已承载了太多的意象。
那里有时代的遗迹,有黑煤和白雪组成的极致景观,也有失序的亢奋在此地燃烧后留下的余烬。
耿军不断把镜头从人的身上移开,对准荒凉的土地、远处的煤山、白雪皑皑下的荒草以及破败的厂区,那也并非叙事的闲笔,而是表达的重音。
《东北虎》耿军镜头下的鹤岗。
这里太适合拍电影了,甚至在故事开始前,所有情绪就已经备好。
那注定是一个关于失败、关于困顿、关于无力的故事。
但在一片惨淡与灰败中,耿军的电影又并非是一团纯然的漆黑。
应该说,他电影最动人的地方,就是总能从满目绝望中,升腾起一股活下去的蛮力,结结实实地打在你心上,让你觉得哪怕就这么时常糟心、偶尔开心地活着,似乎也挺好。
从这个角度讲,《东北虎》就是东北版的《活着》。
但它绝不像《活着》那么苦大仇深,而与此同时,它也并不轻佻,并不嬉皮笑脸,而是有一种恰如其分的豁达,是对生活的种种不可理喻,报以几声干涩而释然的笑。
02耿军电影里的人,不同于其他作品中常见的东北人形象。
在他们身上,看不到赵本山式的农民的狡黠,也看不到沈腾式的底层草根的圆滑,相反,他们是一群极其笨拙的人,在这个大多数人只能做失败者的时代,他们既没有能力去做金字塔尖上的少数人,又不愿把最后一点尊严也一起输掉。
他们要脸儿,所以才活得憋屈,活得拧巴。
无论是《青年》里为一段输给物质的爱情而自我毁灭的混混儿,还是《锤子镰刀都休息》里抢人财物却把买给孩子的玩具枪还回去的劫匪,或是《轻松+愉快》里,永远逮不到窃贼却依然执着地守在田野里的护林人……这些一身缺点的小人物,内心却有着朴素的道义观。
《轻松+愉快》曾入围第54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奖。
这也是耿军电影最打动我的地方。
《东北虎》亦如是。
片中的三位主角全都是生活的loser。
美玲挺着大肚子,发现丈夫徐东已然出轨;徐东的生活一团糟,养的狗还被马千里给吃了;马千里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
这一条绳上的三只蚂蚱,穿起了一笔罗圈账。
而“寻仇”成了他们的一致动作。
可是,在寻仇的最后关头,他们又都放下了仇恨,选择宽恕或和解。
美玲一路追查丈夫的情人,甚至以下毒相逼,但在她自导自演的“鸿门宴”上,她却不打不骂,以近乎体面的方式终结了婚姻的闹剧。
马丽饰演美玲。
徐东找马千里要说法,在举起榔头的一刻,他得知马千里的遭遇而罢手,因为他觉得:“他(指马千里)都已经被生活干成这样了,不差我这几下。
”马千里投资的工程黄了,欠下巨款。
可他一天也没想过逃跑,而是继续窝在自己那间破房子里,白天出去讨债,晚上又被亲戚们追债。
在彻底无望时,他也曾想着一死了之。
但最终他活了下来,不仅因为徐东的宽恕给了他一点安慰,更因为小二——这个只有不到3000块钱存款的无业者,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他送去了一兜炸带鱼、一只风筝和500块钱。
熟悉耿军电影的人都知道,小二这个角色不止一次出现他的电影里,而且都是以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的身份。
于是《东北虎》中的这一幕“雪中送炭”瞬间便有了更为超越的救赎意味。
只见远景镜头中,白雪覆盖的荒原一望无际,马千里向前追却怎么也追赶不上,他大喊着:“你住在哪?
我要怎么找到你?
”而小二的身影几乎不见,只有声音传来:“我知道你在哪,我会去找你的。
”
章宇饰演徐东,张志勇饰演马千里。
那分明是极富宗教感的时刻,似乎在诉说某种信仰的力量,但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一种现实的存在,一份实实在在的人情——或曰人之常情。
这份人情没有多高尚,也没有多超越,却极为可贵。
它就是当你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时,抽象的仇恨得以消解,而同理心再次发挥作用的时刻。
也正因为这份朴素的人情,使得美玲没有走向彻底的决绝,徐东没有痛下狠手,马千里没有自我了断。
他们带着残缺的身心,回到各自疲惫的生活里,继续过着并不如意却仍然有个支点可以支棱起来的日子。
这也是《东北虎》在一片废墟之上,为我们立起来的一扇通往宽容的门。
03耿军说过,他想用《东北虎》这部电影来探讨究竟是仇恨的力量大,还是宽容的力量大。
那么很显然,导演给出的答案是后者。
而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这份于己于人的宽容,是建立在一种更普世的理解之上的。
换句话说,它并不是因为我有多高贵,我才宽容了你。
恰恰相反,它是因为我意识到我之卑微,正如你之卑微,于是才有一种平等的体恤,一种宽慰后的原谅。
美玲要找丈夫的出轨对象。
这也是为什么耿军电影中的主角都有这样那样的道德瑕疵,无论是《青年》里的混混儿,《锤子镰刀》里的劫匪,《轻松》里的骗子们,还是《东北虎》里的出轨丈夫、欠债老赖……他们全都是世俗意义上的“悖德者”。
但耿军想问的是,难道只有道德圆满的主角,才配获得一种宽容吗?
事实并非如此。
正如我很喜欢《青年》里的一个情节,跑路多年的青年回到鹤岗,从朋友嘴里听说,当年为他出头的哥们儿先是残了,后来死了。
青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沉默片刻,指着桌上的包子说:“你快点儿吃,别凉了。
”那位朋友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镜头始终对着他们,没有任何谴责,有的只是静静的注视。
在那份注视里,我们读出一种温柔。
《东北虎》是耿军第一部登陆内地商业院线的电影。
应该说,耿军的电影从来都在建立一种“去道德化”的表达。
他要说的是,道德并非获得宽容的必要条件。
换而言之,恰恰是因为我们理解了人世有许多无奈、不得已,以及太多没法简单用道德来衡量的时刻,宽容才成为一种可能。
04从《青年》到《轻松+愉快》再到《东北虎》,耿军完成了两次自我升级。
一次是美学上的,一次是剧作上的。
美学上,他从早年DV时代的半纪录式影像,升级为了一种更具自觉意识的影像风格。
尽管很多人把这套风格说成是罗伊·安德森的“鹤岗化”再现,但我觉得,这样类比未免过于潦草。
罗伊·安德森曾凭《寒枝雀静》获得第71届威尼斯影展金狮奖。
诚然,两个导演都热衷于用固定镜头拍摄“城市景观”,也都爱以不刻意的方式制造“冷幽默”,他们电影中的人物也都是木偶式、机械式的状态……但在这些表面美学的相似之下,两位导演铺就的底色又截然不同。
罗伊·安德森的电影关于死亡,关于永恒的静默,所以他通过低饱和度的色调以及把演员面部涂白,来渲染一种肃穆感,仿佛每一幕都是不期然的葬礼;而耿军的电影关于生存,关于枯草一般的生命力,也关于人情冷暖间的一丝微薄光亮。
正如《东北虎》里飞向高空的“红色风筝”所预示的那样。
剧作上,《东北虎》无疑比前作更具野心,也更为工整。
这也是耿军从一个地下导演向地上迈进的必经之路。
但很遗憾,这也是《东北虎》最让我失望的地方。
它太僵硬,太匠气了,从美学到剧作都处于导演强大且自觉的控制下,但也正因不够放松,用力过猛,耿军之前电影中最朴素的动人反而被削弱了。
其实《东北虎》和耿军之前的作品都在讲述同一个寓言:鹤岗就是一座动物园,每个角色都是囚禁其中、徘徊不前的动物。
只不过《东北虎》将这一寓言做了更直白的阐述。
《东北虎》里的东北虎。
所以也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耿军一直在通过凝滞、疏离的影像来营造一种间离效果,为的就是把观众隔绝于“笼外”,旁观这些动物的日常。
那么这套做法之所以有效,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之前的作品里没有明确的“故事”,也就是说,主角们是无所事事的,他们真的像患上焦虑症的动物一样,来回踱步,自虚脱之中显露一种无力。
这也使得旁观成为一种精神空虚的见证。
但《东北虎》却有着明确的故事,于是主人公也有了明确的动力,这也使得观众的注意力发生偏移,更靠近了故事的前因后果,远离了人的精神状态,于是韵味也就在这种顾此失彼里,渐渐变淡。
当然,这是和耿军自己比,要是和其他国产片比,《东北虎》还是一部颇为难得的作品。
特别是在当下的大银幕,充斥着各种虚伪的正能量和矫揉造作的毒鸡汤,《东北虎》展现出的“真性情”,就更显得罕见,进而宝贵。
至少,它还在提醒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不幸和无奈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在命运和生存的大问题前面,我们都像婴儿一样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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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虎》,2021导演:耿军编剧:耿军/刘兵耿军,网上看过他的短片长片一二。
《东北虎》作为他首部内地院线长片,我在老家搜了搜,上映半个月了,竟然还有。
虽然每天只排一场。
选择今天去看了。
我是第一个、也是放映前坐进去的唯一一个观众。
以为独自包场,但几分钟后,陆续进来几人。
大约有七八人观影。
这已让我震撼。
尽管放映至三分之二处,有几个人走掉了。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走。
这不是他们能欣赏得来的电影。
无论怎样,在热映的电影的上映场次方面,老家黄冈比我所在的福建屏南强太多了。
基本上赶得上一二线城市了。
显然耿军这回拿到投资了。
有章宇、郭月、马丽这样的带点流量气质的明星参演。
拍的还是他一贯所擅长的题材:在他的充满凋蔽气息的东北老家,底层撸瑟尔们的失意生活。
带着黑色幽默的眼镜,给你上一碗现实主义的毒舌姜汤。
我想到了前不久也在电影院看的另一部认真追求电影梦的内蒙古新导演周子阳的《乌海》。
二者都围绕着同一个故事线索展开:欠债,逼债,以及婚姻危机。
总体上,显然耿军要老成得多。
他保持着自己一贯所擅长的黑色幽默,视听语言上颇多亮点。
比如张志勇所饰演的失败建筑承包商马千里的出场,一个独自坐着发呆的镜头,两组接电话的镜头,然后是对着镜头几句表白镜头(我还以为这是要突破第四堵墙,后来发现,其实镜头后面站着一群上门讨债的亲戚。
诡得很,老耿。
),将一个坐困愁城苦逼至极的商人的形象,以及他所深陷的困境,活脱脱表达了出来。
这是前面十几分钟交代了章宇这条线之后新开的一条人物线,当不久之后两条线有了交集——围绕着狗——也令人感觉到,这两条线的交集,干得漂亮!
耿军先生,一个极简主义的文本大师,甚至我看到了媲美韩国洪尚秀的文本功力。
马丽演的孕妻,发现老公有外遇之后,根据两根黄头发去一一寻访与老公有过暧昧史的女人们,去破案,这里面她与两个女人交锋的画面,也刻画得真是太棒了。
马丽与章宇这一对夫妻,和《乌海》里黄轩与杨子姗演的那对夫妻可以对比来看。
都说《乌海》里那场夫妻吵架的戏飙得真是吊炸天了。
但讲真,马丽演的这个妻子,才真正蕴含着一种碾压式的力量。
她的愤怒是平静的。
然而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你不知道这个愤怒的女人将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虽然我也承认《乌海》里那场吵架戏确实是那一部当中的亮点,甚至最高峰,但总体上,我更欣赏马丽在《东北虎》里这种动作很小却令人瘆得慌的表演。
将偷偷在外面会情人的章宇所面临的道德压力及所承担的毁灭性后果风险表达得很有张力。
但这部电影里,又有点像《爱情神话》,二号角色其实更出彩。
张志勇演的陷在三角债务危机里无力自拔穷途末路的倒霉蛋商人形象马千里,真是太深入人心了。
乃至,后面有个傻蛋前员工站在风中等着马千里,给他送上一个风筝(好让他心情不好时抬头看天)、炸带鱼(好享受一顿简单而纯朴的美食)和500元现金时,以及后来一心为狗寻仇的章宇,见到被人揍得倒在雪地里的马千里,终于产生同情心,冰释杀狗之仇,转而为同呼吸的哥们之时,观众也是有共情效应的。
这个电影里,作为男二号,从出场到结束,有着一条饱满的人物弧线。
他的人生困境也是清晰而具体的:陷在债务危机里,或者说,陷在粗鄙的经济社会所构成的巨大吃人坑里。
在人心不古、人人为财死为财忙为财搞得家破人亡的经济社会里,不势利的人心、不从经济着眼的友谊,成为温柔的人的内心最后一丝牵挂。
最后一个镜头,化解了婚姻危机的章宇,看到天空里升起一只红蜻蜓风筝。
那应该是马千里放的。
到电影的最后,马千里也未能从债务危机中脱身,事实上,他陷入的是一个死局,注定死路一条,或者当老赖当到底。
风筝是他一点虚幻的希望。
其实这个片子,挺灰暗的。
但我相信,最后这个红风筝,使得这个故事能够过审,得以公映。
风筝具有迷惑性。
这个片子的灰暗从片尾处的动物园里看东北虎也体现了出来。
瘦弱不堪的东北虎,在虎池里有气无力地或躺或走,毫无百兽之王的威风,也不会发出震天吼。
因为它失去了同类,成为一个孤立的存在,吼叫失去了理由。
我估计电影局领导问为什么要拍这样一个情节时,耿军导演是这样糊弄的,他说:人需要友谊,老虎也需要。
老虎因为没了同类的友谊,失去了虎的威猛,而片中的男一号与男二号,最终超越了金钱利益关系,产生了友谊。
这个片子里,无论是“傻蛋”,还是“诗人”,还是章宇演的男主角,纵使在生活其他方面一无所长,颗粒无收,至少他们还有友谊,作为人内心的温暖和良知没有泯灭。
电影局领导一听,嗯,有理,过!
其实,片名叫《东北虎》,已经喻示了一切。
这是一个灰暗的故事。
作为男一号的章宇,其身上的矛盾之处反而不聚焦,太涣散,一会为经济犯愁,一会为周旋在情人和妻子之间的混沌状态而犯愁,后来又为了狗大打出手,最后又结上了一段友谊。
重心是什么呢?
有点莫名其妙。
这个片子的精彩基本上在前半场里。
后半场乏力。
前半场,虽然不是特别能明确电影到底想讲什么,但文本结构,几场戏都很出彩。
另外,开场十分钟,慢悠悠的镜头,在故事线之外,对准人的面孔,凝视人的状态,配合着对灰暗、荒凉的空间的展示,那种生活的荒漠感营造了出来。
后半场,收网阶段,故事节奏变快了,导演似乎要有所交代,给观众一个说法,于是,就有点掉入准类型化套路里了——尽管比起《乌海》来,还是要强得多,但依然感觉后半场陷入失控,陷入文本的紊乱,陷入轻飘飘。
甚至好几场戏觉得太做作,比如亲戚们冲到马千里屋子里讨债,一个大婶的发言,明显有违身份感,变得舞台腔。
最后,章宇在老婆威逼之下,无力地结束了与情人的关系,看似回归了正常生活。
但这带着多大的无奈啊。
影片没有对这个结果给出掌声。
显然更似一声无声的叹息。
唉,要不然你能怎样呢,还能飞上天不成?
所以片尾那个风筝,兴许是马千里放的。
但看风筝的人,是章宇呐。
一个风筝,揭示出两种相似的人生困境。
那就是无力感。
羸弱的老虎是现实,飘在天上的红风筝是虚无飘渺的希望。
伤感没意思,坚强约等于狠!
《东北虎》好看!
视觉充满想象力 !
饱满的故事 和 小钢珠般乱蹦的语言!
台词由鲜亮诗歌组成!
配乐走得drum&bass 。
(是像《大佛普拉斯》那样开车听很久那种)!
章宇是我之前一直喜欢的土狗男孩!
但这次我看上了那个弱势群体本地诗人!
故事画面有风格!
虽然是普遍东北绝望故事,骨子里是《天使爱美丽》!
我看到的内核是关于男孩如何在岁月和环境的极度腐蚀下如何抵御保守最后一点天真的元气…自然又灵动!
童话感的电影不多见了!
且看且珍惜!
在零下三十度的鹤岗冻土上,导演耿军用冰刀般锋利的黑色幽默,剖开了当代生活的荒诞本质。
《东北虎》绝非东北喜剧的通俗注解,而是一曲存在主义的悲怆诗篇——当镜头掠过动物园铁笼里慵懒的东北虎,我们猛然惊觉,银幕内外的人们都在重复着相似的困兽之斗。
耿军的镜头语言堪称当代影像诗人,他用凝固的雪原与蒸腾的暖气勾勒出魔幻现实主义的生存图景。
手持镜头下摇晃的醉酒者,与固定机位里沉默的冰雕形成精妙互文,那些突然插入的动物特写仿若命运掷来的黑色幽默。
这种"冷热交替"的叙事节奏,恰似东北人骨子里的生存智慧:用插科打诨化解彻骨严寒。
影片中每个角色都是现代西西弗斯的变体:追债诗人将暴力行为升华为行为艺术,寻仇丈夫在荒诞中坚守尊严,怀孕妻子用哲学对抗虚无。
当徐东在冰天雪地里执着地寻找黑豹,我们看到的不是侦探片的悬疑,而是人类对抗存在荒诞的悲壮寓言。
那些被误读为喜剧段落的场景,实则是生存困境的苦涩隐喻。
面对"看不懂"的质疑,影片本身已给出答案:中年男人与精神科医生对坐啃苹果的长镜头,恰是当代人精神困境的完美造影。
当弹幕飞过"开二倍速"的催促,银幕上的角色正以近乎凝固的节奏咀嚼生活——这种观影体验的错位,本身就成为对快时代的精神审判。
结尾处"明天可有意思了"的台词,在章宇疲惫而狡黠的表情中化作黑色预言。
耿军没有给出廉价的救赎,就像动物园的老虎从未试图冲破铁笼。
这种对困境的坦然接纳,反而让影片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当我们放下对类型片的期待,那些粗粝的东北方言里,正流淌着超越地域的存在主义诗篇。
以上内容为deepseek扩写🤔
春节前南方最冷的一天,经历了一场奇妙的观影体验。
《东北虎》影片结构工整得像拿尺描了两条对称故事线。
一边是铁链锁门的农村,一边是人影全无的城镇。
一边是包工头欠债讨薪的法制进行时,一边是孕期出轨的饭后八点档。
一边是狗市上的秦琼卖马,一边是大金链子引发的你争我抢。
两边都有一个超出三界外的神迹显现。
——我们每个农村或城镇的街头似乎都有这样的一个神(经病),他们是阳光灿烂的“哥伦木”,是“树先生”,也是白鹿原上的“二豆”。
——在《东北虎》里,他们分别以一个精神病诗人,和一个傻子的形象降临。
两位尊者在街道和田野各辖一界,又在对方的世界里惊鸿一瞥,展示了超然物外的顿悟和温情脉脉的注视。
除了在文本层面,演员本身也是两条对称线,一边是著名演员马丽章宇,一边是导演的御用发小张志勇徐刚。
仿佛看到一边是保持真我的趣味,一边是欲拒还迎的票房。
把这两条线串起来的,是一条狗的意外死亡。
——这个线索相关的两个意象也是对称的,一边从人生伙伴到看家护院最后熬成了汤,一边是东北虎沉默地在动物园晒太阳。
具体的故事,说来说去无非就我睡了别的人,你杀了我的狗那点“破事儿”。
但是两者“互文”的形式感,就像一锅五花肉与土豆在乱炖中产生了化学反应。
加上雪中卖诗、路边砸车这样的配菜,倒入满铺剧情的音乐佐料,施以黑色幽默和名言金句的香油,再用沉默的镜头小火慢炖。
吃惯了爆汁鹅肝汉堡或薰牛肉三明治的人自然不知其味,但这个世界上有饥肠辘辘营养不良的人,很容易就把自我投射到大荧幕上。
仿佛看到一个“我”,推门进来对老婆唯唯诺诺,一个“我”推门出去被社会一拳打肿了眼眶。
两个“我”在漫天飞雪的派出所门前不期而遇,一个头磕地上,沉默着在路边摊喝上二两。
比锅里的化学反应更奇妙的,还有这次观影行为本身。
电影院和剧场似乎是现代少有的一种场所,可以让陌生人聚集在一起,举行一场有始有终的精神仪式。
大荧幕前里会产生一种神奇的气场,大概类似于教堂。
我们有时会被他人的笑声感染,有时感受情绪被彼此承担,有时独自欢呼慢慢噤声,有时又对周围的人冷眼旁观。
——除了电影本身与观众产生连接,这使得观众之间也产生了连接。
这种共同完成的仪式,就是电影无法被取代的一种魅力。
但是这次,我一个人举行了这场仪式。
走过空荡荡的走廊,路过角落的卫生间,走进黑漆漆的影厅,没有一个人影。
春节前这个冬夜里的影院只有一个观众,那就是我。
就像耿军导演的片子里一贯的那样,人老色衰和经济衰败让这个影院甚至没有充当背景的群众演员。
一个人闯入仪式场所,不带社交任务也没有娱乐目的,我难免想起兰若寺的宁采臣,山神庙里的林冲或者圣母院里的爱斯梅拉达,神经不由自主的放大。
我坐在座位横竖十三排交叉点正中间的那个位置上,感受着荧幕和音响制造出的巨大漩涡,立刻产生了深深的催眠的效果。
开始我还天真地计划,终于可以不顾影院的公序良俗,终于可以站着看躺着看边走边看倒立着看。
但是当贴片广告为我播完,影院的灯光为我变暗,放映机开业运转,荧幕在黑暗中逐渐亮起,我已经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就是在这样的仪式感里,让我自己独处,或者是让剧中的人物与我独处。
当有几幕,演员打破第四面墙,在巨大的荧幕上直视我的眼睛,甚至试图跟我对话。
我惊慌地环顾四周,仿佛从课堂上的睡梦里被叫醒回答问题,瞳孔放大,手足无措。
他们现在只等着跟我对话,而我,只能跟自己说话。
经历了漫长的120分钟,恍惚中走出影院,走过张灯结彩的大街行色匆匆的人,我回味着今天的体验。
对《东北虎》这样的电影,这样的体验还是仅此一次就足够了。
作为为数不多的,保持着个人趣味和独立审美的导演,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还是希望有那些被他的特殊的气味吸引的人,聚在一个又一个影院,共同体验一种熟悉的味道。
如同希望帮助精神病诗人在大雪中卖出那八本诗集。
你说是为了这件事情变得有意义也好,但是如果我们都有二百块钱,过一个吉祥虎年,那就再好不过了。
虹膜-图文版雪。
矿场或者工厂。
工地。
歌厅。
小饭馆。
赫鲁晓夫楼。
男人们抽烟,酗酒,唠嗑,沉默,离开家又回家。
用与生俱来的幽默感抵御着生活,用内疚组织起一点点温柔,用本能对抗着荒诞与无聊。
面子与尊严有着细微的区别,但他们并不能分辨。
这是《东北虎》,这也是《铁西区》,是《钢的琴》,是《八月》,是《野狼disco》,是双雪涛,是班宇,是「东北文艺复兴」。
同时这也是《再见列宁!
》,是罗马尼亚新浪潮,是新千年前苏联各加盟国,前南斯拉夫各加盟国,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情境。
这还可以是《纺织姑娘》《地久天长》《我十一》《青红》,可以是《春潮》是《冰下的鱼》是《开往春天的列车》,甚至是《红霞》和《新星》。
这些情境往往是个开场,然后电影中要么出现一起罪案,要么变成黑色喜剧,或者就停留在主要人物这里,他往往要坚持些什么,可能是要做完一件事,可能是要弄明白一件事,可能是因为维护某种平衡状态(一半的概率是为了维护一个谎言)或者保护什么人,而不得不疲于奔命,乃至受到社会重压,被按在地上摩擦,轻则流点血,重可能要失去一切甚至丢了性命。
那我们为什么要看这种致郁的电影呢,生活还不够残酷吗?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往大了说当然是后冷战,是与冷战结构紧密相连的国企——从「国营」到「国有」的国企——以及与之相连接的生产组织方式,社会福利体系,文化形态,社会结构逐渐解体的后果。
下岗不是「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天地之间可没有真爱。
人性的种种阴暗都会被激发出来,只不过通常不像电影里那么极端,也通常不会有一个电影里面那样的结局。
所以「东愁」(Ostalgia)这个来自德语「东德情结」的词,会在21世纪的电影中找到无数的表征。
但它往往是一种幽灵般的前提,或者是一种BGM式的氛围,它是一种引发改变的动机,也是无解现实的根源。
把现实问题历史化,把社会心态病理化,对现实的无奈和不满被挤压成一种有着明确指向的怀旧,而这种怀旧又附着在一些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大众文化文本上,可能是流行歌曲,可能是电影电视剧,也可能是合唱,是诗歌,是作为记忆坐标的「历史事件」,甚至可以是与之相关的空间。
但,东愁的东,也可以是东北的东。
一直有两个东北,一个是国企和工厂的东北,一个是乡村爱情的东北。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之后呢,是轻工业直播,重工业烧烤。
生活就那么难吗,确实就那么难。
耿军的「鹤岗宇宙」里的人物,还是值得说道说道的。
徐东(章宇饰)做着两份工,白天在矿场开挖掘机,晚上在学校做宿管。
虽然看起来不像很富裕,不过至少温饱没什么问题。
他的问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狗的问题,一个是情人的问题,看上去都是他妻子带来的问题,不过归根到底还是他性格的问题,难以拒绝别人的要求——无论是坚持要跟他好的情人,还是让他把狗处理掉的妻子。
两件事情都有违他的本意,但他并没有拒绝。
他同样没有拒绝的还有同事老罗的诗集。
他被挤压的尊严在与狗有关的事上集中爆发,这才有了占据影片篇幅一半的故事。
马千里(张志勇饰)这边则是个再熟悉不过的东北故事,欠了一堆亲戚朋友的钱,又被房地产商拖欠应得的报酬。
搁在《扫黑·决战》里面,这就是被黑社会性质组织欺压的良民包工头。
虽说包工头一直在社会新闻里形象不佳,但电影里,他们在资本游戏中的结构位置,又常常给予了他们巨大的戏剧空间,没有什么比「两头受气」更好做戏了。
好玩的是,这个包工头的家庭存在于电话的另一头,他的住所也在城市的边缘。
他恰好是徐东的反面:极善于拒绝别人的要求,就是拒绝不掉。
徐东有两个故事,一个是被妻子抓小三,一个是为狗复仇;马千里也有两个故事,一半是讨债和躲债,一半是解决和徐东的问题。
现在的故事里,第三元就是徐东的妻子美玲(马丽饰),但她除了引发动机之外,与狗的故事并没有其它的关系,这就让影片有些失衡。
按一般电影套路讲,《东北虎》应该还有第三个主要人物的故事,来完成一下平衡性,同时也把更多的社会面向打开。
不知道《东北虎》难产这几年,是经历了多少修改,是不是还有隐藏的故事没打开。
讲这些其实还是为了说「东愁」,鹤岗上一次进入大众视野,还要数「三万块买房」那出新闻。
如果把这件事与影片里马千里的躲债与讨债,以及近十几年的房地产经济和「躺平学」联系起来,国企改制之后这么多年,鹤岗社会变成啥样了,看看耿军以前的片子吧。
人口外流加之购房资金也外流,马千里的遭遇可以说是历史的必然。
只是徐东和马千里甚至都没有时间怀旧,只能在一起聊聊对「南方」的梦想——两人聊梦想的时候,耿军给了一条颇具导演意志的背景音效:海鸥,海浪,音乐;大概那就是「黑龙江省三亚市」的声音。
所以,现实无解的时候,所能做的,大概只能是去寻找一点点过去的思想资源,然后告诉自己「未来可好了,一起挺过今天,明天可有意思了」。
除了相信明天还能怎样呢?
当然还能相信电影的片尾字幕嘛。
耿军的影像风格可以被概括为:冰天雪地的氛围,荒芜空旷的工业老城,人物动作和台词的迟滞。
这种风格不仅是对中国东北地区后工业时代景观的忠实呈现,更是在冰冷的外部环境与角色内心的孤独之间建立了一种微妙的镜像关系。
他的作品往往充满了黑色幽默,通过荒诞而克制的叙事方式,揭示出小人物在大时代变迁下的挣扎与无力。
耿军的电影人物大多处于一种被动和迟缓的状态,他们的生活缺乏明确的目标,行动常常显得迟疑而笨拙。
这种迟滞感反映出他们在宏大叙事之外的生存状态:被工业文明抛弃,又无法适应新时代的生活逻辑。
这种对于“时间停滞”与“空间荒芜”的刻画,成为耿军电影中反复出现的主题。
耿军将自己称为“寒带导演”,被他一同归为“寒带导演”的,还有他喜欢的瑞典导演罗伊·安德森和芬兰的阿基·考里斯马基。
耿军和考里斯马基都反复表现着同样的地理空间,一个是中国东北的鹤岗,一个是芬兰的赫尔辛基。
耿军与考里斯马基的电影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与历史脉络下,呈现出一种跨越地理与语言的精神共鸣。
他们反复描绘的空间——中国东北的鹤岗与芬兰的赫尔辛基,已经不仅是简单的地理坐标或视觉风格的表象,而是成为了影像叙事中深具隐喻性与符号化的场所。
这些空间在全球化与后工业时代的背景下,承载着共同的社会症候:资源的枯竭、产业的衰落、人口的外流以及随之而来的个体精神的疏离与异化。
在耿军的电影中,鹤岗是一个被时间遗弃的城市。
曾经作为工业文明的象征,这座城市在资源被彻底消耗后迅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废弃的工厂、破败的住宅区,以及游荡在城市角落中的失业者与被边缘化的个体。
这种空间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废墟,更是精神意义上的“非场所”(Non-place),它无法提供身份认同,也无法成为人们情感归属的载体。
考里斯马基的赫尔辛基同样弥漫着一种静止的孤寂。
这个城市在考里斯马基的镜头下,几乎成为了一座符号化的“孤岛”:冷色调的画面、极简的布景、荒芜的街头,人物在这样的空间中显得渺小而脆弱。
然而,这种静态的空间不仅是一种视觉风格,更是一种情感的拓扑:它象征着被时间冻结的生活状态,透露出一种现代性危机的普遍性体验。
耿军所说的“寒带电影”,这种寒冷不仅指地理气候,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寒带,一种被现代性发展所遗弃的地缘政治空间。
在全球资本流动的浪潮中,这些地区因资源枯竭而被剥离出现代化的叙事框架,成为了历史的沉积物。
而耿军与考里斯马基的电影,则成为了这些空间的“见证者”,用影像重新赋予它们一种存在的合法性。
然而,二者在处理这种“寒带空间”时依然存在显著的差异。
考里斯马基的温情与克制,更多地展现了一种北欧式的宿命感以及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情感连结。
而耿军则更加直白地揭示了个体与社会之间不可调和的裂痕,以及现代性乌托邦叙事的破灭。
耿军与考里斯马基都擅长使用荒诞的叙事手法来解构现实的沉重。
他们通过一些看似毫无逻辑的情节设置,或者人物之间的冷淡对话及反应,将小人物的困境呈现得既尖锐又温情。
考里斯马基在这种荒诞中保留了某种理想化的可能性,哪怕是一顿简单的晚餐、一首老歌,甚至一个温暖的眼神,都能成为角色们暂时逃离困境的契机。
而耿军则将荒诞感进一步推向边缘,他并没有在文本中为自己的角色设置意义和价值追求,文本结构上也呈现出某种“碎片化”的特质。
他并不急于将叙事结构拼凑得完整有序,反而更倾向于通过零散的场景和碎片化的情节,捕捉人物在日常生活中偶然显现的瞬间真相。
这种叙事方式不仅强化了影片的荒诞感,也更贴合角色们所处的社会与心理状态。
耿军的人物更多为无业游民,他们游荡在后工业时代中国东北的废墟之中,被钢铁厂的锈迹、废弃的矿坑和寒风凛冽的街道所包围。
他们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明确的生活目标,靠坑蒙拐骗、投机取巧聊以度日,沉浸在一种无望而荒诞的日常中。
这些角色常常在嬉笑怒骂之间展现出人性的脆弱与挣扎,他们的存在像是被时代抛弃的尘埃,在寒冷的风中四散飘零。
《东北虎》源于耿军十年前的个人经验:一个大年初二的鹤岗车站,朋友徐刚为一只被吃掉的狗踏上复仇之旅。
这场带有林冲风雪山神庙意象的荒诞叙事,成为影片叙事的情感原点。
耿军惯以具体的人物与画面为基点,衍生出错综复杂的叙事网络。
影片中的复仇者、讨债者和侦查丈夫出轨的孕妇,三者共同构成了一个被困者群像:债务、仇恨、婚姻危机,成为各自的牢笼。
而动物园中那只被囚禁十九年的东北虎,则是这一切的具象隐喻。
债务循环、复仇无果、婚姻危机——耿军在这些日常片段中揭示了后工业时代东北的存在困境。
影片通过冷峻的现实主义美学,将碎片化的个体经验编织为具有象征意味的集体寓言,勾勒出荒诞与无力交织的生命图景。
正如耿军所言:“我们都是被困的人。
”面对《锤子镰刀都休息》,则无法忽视它富有强烈隐喻意味的片名。
这一标题直接指向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的象征——锤子与镰刀,这两个符号在马克思主义语境中代表着工业劳动与农业劳动的联合力量。
然而,“休息”一词却揭示出一种深刻的历史性断裂与现实困境:在后工业时代的中国东北,锤子和镰刀不再挥舞,劳动者的生产活动停滞,阶级力量被瓦解,劳动主体被抛入一种无所依附的漂泊状态。
影片中三名怀有“恶劣倾向”的边缘人物因共同的欲望结盟,却因内在的软弱与犹疑而陷入失败。
这种失败不仅是个体层面的道德缺陷,更是结构性困境的显现——在资本与信仰双重崩塌的废墟上,他们失去了行动的根基与价值的锚点。
影片中那个始终在场的“具有信仰的人”并非简单的道德裁判者,而更像是一个旁观的寓言性存在。
耿军以这种看似荒诞却充满哲学意味的设定,将个体的道德滑坡与集体的历史性断裂紧密联系起来。
在资本逻辑统治一切的后工业时代,锤子与镰刀停摆,信仰成为旁观,而个体的挣扎则沦为毫无结果的自我消耗。
《轻松+愉快》以一种黑色幽默的荒诞美学,将后工业时代北方社会的众生相浓缩在一片忙碌却无果的景观之中。
影片中的警察、骗子、护林员、基督徒与假和尚构成了一幅由不同身份、动机和欲望交织而成的社会浮世绘,他们看似忙碌地奔波于各自的目标,却无一真正抵达目的地。
这种徒劳的忙碌背后,揭示的是一种深刻的社会性虚无——在资本逻辑与道德秩序双重失序的背景下,人们的努力被无限消耗,而意义却在循环往复的追逐中悄然蒸发。
耿军的电影通过“荒诞”这一叙事策略,构建了一种介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灰色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充满着暧昧与猜疑,情感的纽带既脆弱又暧昧,信任与背叛、希望与毁灭并置于同一时空之中。
这种荒诞并非单纯的情节设置,而是对现实的某种隐喻:在制度性缺位与道德边界模糊的语境下,个体的生存挣扎显得愈发无力。
“罪的常态化”常常是耿军电影的核心命题——这里的罪不是传统道德语境下的道德谴责,而是一种结构性困境的必然产物。
每个人都在试图寻找出口,但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只能陷入一种荒诞的轮回之中。
耿军以充满东北幽默的冷峻风格,将人性的复杂性与社会机制的荒谬性并置,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批判性影像语言。
过去几年,耿军在电影领域创造了一个“鹤岗宇宙”,凭借的是那些无法正规发行或进入内地院线的作品。
对中国电影来说,这是一个小型奇迹。
地域如此之具体、狭小——鹤岗是中国北方黑龙江省的一个地级市,面积仅1.4万平方千米。
宇宙造价如此低廉——主要演员几乎都是耿军的发小,现实题材,就地取景拍摄。
当大制片厂频繁制造“宇宙”不能成功时,“鹤岗宇宙”已走过法国南特、荷兰鹿特丹、美国圣丹斯、意大利罗马、中国台北等等重要国际影展。
《东北虎》是“鹤岗宇宙”的最新作品,是耿军第一次进入内地商业院线,是他第一次启用明星、职业演员——章宇、马丽、郭月。
影片去年入围上影节主竞赛单元,两个放映场次均一票难求。
电影最终斩获金爵大奖,24年来,这是华语片第四次拿到该奖。
故事很好概括,一个男人为狗复仇,一个女人侦缉小三,他们是一对夫妻。
全片充满黑色幽默,马丽以一个正剧角色释放出了她在许多喜剧片中都难以实现的搞笑效果。
但故事内涵深邃、复杂,我们必须去找耿军。
他住在电影节安排的五星级酒店,房间宽敞明亮。
耿军坐在舒适的椅子里抽着烟,让人难以想象,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宾馆客房服务员。
01 停滞的城市美玲即将生产,家里不能再养狗。
丈夫徐东把养了多年的狼狗托付给包工头马千里。
隔天再去,只剩一张带血狗皮,狗被吃了。
徐东找好榔头,骑上摩托,开始复仇之旅。
与此同时,美玲发现徐东出轨,她拿着一根黄色头发,挺着大肚子开始了侦查之旅。
男人负责动作,女人负责悬疑,悲剧中透着荒诞。
在《东北虎》之前,就有影迷总结耿军的风格,并称他为“中国的阿基·考里斯麦基”,阿基是欧洲电影大师、三大电影节常客。
如果问有什么相似,他们都生长在寒温带,一个在中国东北,一个在欧洲芬兰。
他们固执地拍自己的家乡,一个拍鹤岗,一个拍赫尔辛基。
他们的作品,写实、冷峻、荒诞。
耿军的作品暮气和悲凉感更重,放眼望去都是秋衣领子露出毛衣的中年男人。
除了郭月饰演的第三者,整部《东北虎》里几乎没有年轻人,没有青春气息、没有靓丽色彩,片名中提到的东北虎,趴在光秃秃的动物园里,也毫无生机。
有人说,这部电影可以叫《老虎席地而坐》。
影片开场,章宇饰演的徐东与“小三”幽会,自称“年老色衰”。
彼时影院中响起笑声。
耿军说,这句话不是喜剧。
年老色衰后面跟的台词是“经济衰败”,这像一个城市的写照。
鹤岗别称“煤城”,资源枯竭多年。
2019年,因房价低,鹤岗乍红。
据说全国先后有两千多人赴鹤岗置业,“在鹤岗买房的人怎么样了”,至今是互联网热门话题。
耿军说春节是鹤岗一年最繁华的时段,在三亚的东北人都回去了,“整个城市的街道上充满了穿戴讲究的人”。
几天后,车站人群散去,鹤岗又恢复宁静。
留在鹤岗的人是怎样的?
影片中,徐东从前是体育老师,现在是宿管老师,有时间还会去开铲车补贴家用。
耿军说:“打两份工,是我们那的一个普遍现象。
”这种求生的努力,并未形成积极气场。
人物说话是缓慢的、动作是迟钝的,营造出一种强烈的停滞感,耿军说他放入了自己对鹤岗的局部观察。
“东北天气很冷,最常见的冬季活动是在屋里聊天。
但有什么东西能那么经得住聊?
所以就会停下。
停下也不是在思考什么,就是那样一个生活节奏和状态。
两个人在街上碰到,客气一下,递个烟,站在那,其实也没有要说的了。
我希望把东北的凛冽和生活状态,在电影里边留一点。
”徐东要报杀狗之仇,美玲孕期捉奸,都是激烈的戏剧冲突和人物行为,但影片几乎没有一丝快意。
街道空荡、田野辽阔,搭配上大量的固定镜头,只觉得步履蹒跚,人物麻木,劲头不足。
片中有一句必将流传的台词“伤感没意思”,可引申为“生活没意思”。
怎么才能有点意思?
电影快结束时,美玲和徐东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待产,新生命会给日子带来活力吗?
耿军说:“我有很多朋友,这些年神情涣散,没着没落的,他觉得怎么既有抖音又有快手,还是没意思?
我说你干点体力活就会好很多。
孩子出生,就有体力活干了,他们就会好起来。
”结尾有一只鲜艳的风筝飞向空中,似乎暗示着希望。
02 鹤岗艺术家耿军对鹤岗生活的记忆是,父母早上5点多就起床,等他醒来一推开厨房门就看到冒热气的馒头,爸妈常年坚持手工蒸馒头。
他吃过早饭,步行15分钟去五指山公园散步。
鹤岗有很多有趣的地名,比如时代广场、戛纳影城、欧洲皇家花园小区。
这个人口大规模流失的小城,依然显露出对广阔世界的渴望,就像年轻时的耿军。
他成长于八九十年代,听的是魔岩三杰、黑豹、唐朝,看的是《霸王别姬》,读的是《白鹿原》《巴黎圣母院》。
十八九岁留着一头飘逸长发,穿着白色衬衫,站在鹤岗的街道上,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右 耿军有两本读物影响了他的命运。
一本是《大众电影》,有一篇讲《阳光灿烂的日子》,附多张剧照,姜文揭秘他如何找到长得像自己的演员,耿军回忆:“那些东西对我们来说特别新鲜、特别刺激。
”一本是刘恒的剧本集,叫《菊豆》,包含《本命年》等影片的剧本。
“看完我说,这玩意儿我也能写,好像比小说简单。
”19岁写完人生第一个剧本《画圈》,斗志昂扬,揣着600块钱去北京。
这六百块牺牲了他的一头长发,因为父亲说:“你这样到北京容易被收容,特别像一个盲流,你要把头发剃了我给你拿路费。
”耿军这些年一直是光头。
当年电影没拍成,帮他看剧本的老师说,有些情节很生动,但不算个剧本,如果你对电影感兴趣可以来听我的课。
老师名叫张丹,在北师大授课,教过宁浩。
那时候宁浩还没有机会拍电影,老师在课堂上给学生放宁浩的MV,评价这小子太有才华了,“我不能当面表扬他,但我在这可以给你们看,让你们看看这个有才华的同学。
”羡慕是无用的,六百块即将花完,但耿军不离开北京,“我就是没脸回去,其实是要点脸。
”他在五道口推销了二十多天饺子,一盒没卖出去,然后到西郊宾馆做了客房服务员。
“客房服务员这活儿太棒了!
”耿军坐在上海五星级酒店的客房里,说起这事仍然激动。
有饭卡,能吃饱饭。
宿舍能洗澡、有风扇,还配一台14寸彩电。
甩床单,刷马桶,打扫卫生,一上午就能做完。
下午躲宿舍看《还珠格格》、卫星电视转播的演唱会。
偶尔有外宾客人,给美元小费、赠日本录音机。
“宇宙中心”五道口,打口碟、杂志随便买。
一年多后,耿军帮宾馆带出了一批北京郊区的孩子。
他作为外地人,被辞退了。
随后去广告公司做业务员,去报社做编辑,去电视台做广告,直到2008年耿军才摆脱上班,能靠拍广告片维持生活。
他在中国最重要的城市获得了一席之地,但创作目光依然投向鹤岗,投向农民、工人、精神失常的诗人。
耿军不喜欢喧闹,在北京常驻宋庄。
每年春节回鹤岗,常跟他的发小也是演员,刚哥、勇哥、宝鹤一起钓鱼。
豆瓣上,他的作品常被收录在“独立电影”的豆列里。
有几个片儿想发DVD,也拿不到许可。
为了维护创作自由,他在街头也跟那谁推搡过。
这事好像已经不能再说。
上一部作品《轻松+愉快》在圣丹斯拿了评审团特别奖,入围金马最佳剧情片,但至今不能上映。
耿军曾说,电影拍完,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让观众完成。
无法公映,他不觉得沮丧,“想看的人都能看到,这有什么可沮丧的,每个电影有每个电影的命运。
”“《轻松+愉快》有资源吗?
”“有,能下载到。
”03 宽容和仇恨哪个力量更强《轻松+愉快》,讲述了一个“底层互害”的故事,幽默、残忍。
《东北虎》温暖了些。
徐东和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诗人混在一起,雪地里帮着诗人吆喝卖诗集。
杀狗吃肉的包工头马千里,被拖欠工程款,债墙高筑、人人喊打。
贫困潦倒、口齿不清的小二,来给他送过节礼物和钱。
徐东载着马千里和诗人“我想在互害的基础上,讨论宽容的力量大,还是仇恨的力量大。
这件事不太好讨论,我到现在没有答案。
胡适说,宽容比自由更重要。
说得比我这个电影好一点。
”这话是康奈尔大学的史学大师布尔先生(George Lincoln Burr)对胡适所说,胡适后来写了一篇文章《容忍与自由》专门谈这句话,他写道:“有时我竟觉得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就没有自由。
”此文是呼吁人们对所谓的“异见思想”,持理性包容的态度。
微言大义,后来引申出各种解读。
《东北虎》的宽容,由徐东承载。
影片开场,他对撞车的朋友抱拳拱手,那是江湖秩序,他以私人意愿解决问题。
报杀狗之仇时,他也想跟马千里私下解决,但对方把见面地点定在了派出所旁边。
榔头举起,正在修路灯的警察居高临下,问“你们要干嘛”。
法律规则,制约徐东的复仇。
到后来,马千里被追债者殴打、毁家,自己甚至调制火药想要跟欠债者同归于尽。
“他都这样了,我怎么干他?
他都让人干完了。
”耿军解释徐东的心理变化,“他是放下了吗?
他是被马千里要死这件事给惊吓到了。
他没想宽容马千里,但他看到了这个将死之人的决绝,他的宽容开始阶梯式释放,就是东北式的宽容。
”
直到剧情尾声,在那个犹如神来之笔的酒局上,徐东和马千里终于实现了和解。
诗人伸手掐住马千里的脸蛋,马千里不解看向徐东,徐东说:“别打扰他,他在替我报仇。
”泥潭里的底层人,互相理解、互相慰藉。
第一次和职业演员合作,这事也值得说说,章宇的表演让耿军赞叹。
他最早看章宇的作品是《我不是药神》,“我觉得他其实是真的创造了那个角色(黄毛),而不是演。
创造,是指那种活生生的生命感。
《大象席地而坐》也是,他真的就做到了,这很难,不服不行。
”
《东北虎》第一场戏,章宇和郭月互相碰头,以显示亲密。
“那撞几下我剧本里可没写,撞完了有什么对话我也没写。
章宇说应该有对话,你好吗,完了说我很好。
然后一乐,俩人就吻在一起。
这些都是(他的)创造力。
”马丽也让耿军惊喜,不动声色,演出了戏剧的张力。
耿军特别记得马丽拿着一支烟、一个打火机,站在窗边的镜头。
“她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家庭内部的关系,通过这个表演变成一个惊悚剧。
”那么美玲真的下毒了吗?
耿军回答:“徐东认为她是真真正正地下了毒,美玲到底下没下毒,美玲知道。
”
*首发于Ifeng电影公众号
“你比较复杂那你先来!” 配乐惊喜到了~
表达没出来,净是抖机灵和自作聪明,愿称之为鹤岗韩寒。
或许看过新闻里孤独的东北虎完达山一号,那么在电影《东北虎》里,这些既像考里斯马基又像罗伊·安德森作品中孤独的“东北人”,在苍凉的底色中,至少还向往着暖和的南方,想去看看海,那就有了些“希望的另一面”吧。尊重文化的地方必有光芒,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看爽了,真稳。开始把那种冷笑话感表现出来了,每个人都那么赶趟,特别会玩儿;后面咯噔一下,原来每个人都被生活圈养起来,不知不觉就陷入了不可逃的境地,东北的大环境似乎特别容易生长这样的人。就跟动物园的东北虎一样,无力感就出来了,你能把东北虎放了么?不可能的。大居中构图,窗户很有戏,多次分割画面。空间感也很好,大环境交代得很清楚,有个雾气沉沉的城市远景拍得真好。细节太多了,而跟这帮粗人又充满反差,这些破话从这帮人嘴里说出来就有意义就有了味儿。没有抖机灵,相反挺实诚。依然是无力的人无奈地惺惺相惜,没有热络,就一起干巴巴地经历这些就是友谊了,视角挺爷们儿的。
非常喜欢。开头就是一盆冻梨和冻柿子,让人一眼知道是东北,结尾的风筝也结束得干净利落。叙事非常杂碎,说不清到底是讲了个什么事儿,人和环境一样萧瑟伤感,但又戏谑“伤感没意思”,犹如困兽东北虎,氛围大于故事。章宇在卖红薯的大爷旁卖诗集:诗集,当地人写的诗集,书店里买不到的诗集。荒诞到抽离:我看的是啥玩意?“坚强约等于狠”马丽悍妇地位稳了。“今天过去就好了,明天可有意思了”,“我给你带来了炸带鱼,风筝和五百块钱”,东北人当然不这样说话,哪儿的人都不这样说话,可能诗里的人会这样说话。
耿军根本就没把电影当做戏剧,而是当做了瘪嘴的诗用来读。靠冷幽默无法让东北人买账,南方人也就是看个热闹。这一代东北人生下来就是为了逃离东北的——这一点没拍出来,那么故事题材与故事背景选在东北就是浪费。
对市场的妥协就是失败,演员选的太差了
第一次看耿军导演的作品,在不了解个人影像风格的情况下,第一直观的感受是“碴子味”不浓,看到片尾终于发出“哦果然是黑龙江”的声音。总体感觉是有在往商业的方向“努力”的,除了两位“大牌”主演之外,还先后三次试图点题。不过可能还是因为是土生土长的江浙人,对于东北雪里人的精神世界和诗意很难建立起共鸣和连接,所以看这部电影的我也像是虎园外无意识观察的游客,看来看去,或许最后留下印象的就是那些坨状物了(笑)。电影记述的普通人们人人都活得沉闷,却也人人都活得格外有劲头,我们真是生在一个好时代啊,我们都相信熬过今天,好事儿终会到来。
东北文学+摇滚影像。相比前作(锤子、轻松)故事已经开始讲得逐渐明朗。东北中年男子,人人都是东北虎。青年时是西郊有密林,助君出重围。中年是赤脚散步,没有棉鞋。老年…
宣传语是“有点儿意思”……啧啧,真没意思。
虽然每分每秒都在表现“快看我是东北魔幻景观”,但也确实为这几年看的东北文艺复兴提供了画面。比起考里斯马基,动作的逻辑更像韦斯安德森,每个人物都是被staged的,在用一种小说的语言、童话的动作来行动,看着有点累,有点造作,但还是蛮有趣的。喜欢第一个镜头是冻梨。故事本身还是司空见惯的出轨废柴男人那点子事,最后危机就莫名解除了。意在拼凑图景,不是讲故事。
求求中国导演别再这么拍戏了!不是节奏慢就叫文艺片的好么?三条人物线没有一条讲好的,要不是章宇马丽演技在线完全看不下去的程度。同类型对比《日光之下》和同期的《一江春水》都好的太多了。配乐满,节奏慢。台词一句一句往外蹦,这种你就不要搞王家卫式旁白了好么?虽然如此还是有拍的比较好的镜头,比如为了烘托气氛的三个镜头,①开头的冻柿子②冬天的榴莲③章宇泡脚,还有人物的设计也算有趣,这个导演要避雷了。#2022院线电影04,评分:2.0/10。
“我们一起挺过今天,明天可有意思了。”
东北电影再这么糊弄自己,我愿称《黄海》是最佳东北电影。
【上海电影节展映】世界首映/2022年1月公映后二刷。一刷时很意外,章宇和张志勇的角色故事线最完整,而马丽的故事线似乎被大幅删减般成为副线,她的表演也突破商业喜剧夸张套路,融入了充满黑色冷幽默的“鹤岗宇宙”。二刷观感好很多,诗人、小薇和小二等配角也是鲜活而自成一体的,有很多故事可以挖掘扩展,甚至比主线剧情更出彩。徐刚饰演的诗人状态特别对,极有感染力,回味无穷。我甚至在观影后产生了“诗人后遗症”。如果说“鹤岗宇宙”存在,其中的灵魂人物一定是“小二”,这个角色的率真善良贯穿数部电影,是这个充满寒冷、心机、狡诈世界里令人动容的一丝温暖,这很珍贵。导演巧妙地在部分戏份中让角色对着镜头/观众说话甚至做出评价,耐人寻味。相比耿军以往作品,幽默还在,但没那股狠劲了,就像那只东北虎,困兽失去了锐气。三星半
黑色幽默?这不就是玩尬吗。各种自以为是的趣点和现实的景象搅和在一起简直让人不能忍受。最厌恶这种乱炖菜了,食材、调料毫无理由和顺序的炖一锅最后撒点花绿绿的点缀,多鸡贼偷懒的方式。某些风格化的电影我们可以接受故事的单一,但这部电影是稀里糊涂的什么都想展现下,恨不得给品味和格调贴满整个电影。当故事和人物都弄不明白时,你搞那些自以为是的台词和配乐还有什么意思。都不说人话还非要贴着东北风土人情的大地给你整一出所谓接地气的黑色幽默、魔幻主义,为什么总有人拍电影爱毫无节制的暴露自己那些低级的趣味呢。章宇也别老拍这种电影和角色了,真给自己整局限了。
2022.113
被符号化的 虚构的东北。配乐太满了 有点吵
东北经济虽然衰退,但东北老娘们可不是窝囊废,面对小三不打趴下,还叫东北人,玩笑,这片子取景很东北,人物很不东北,还有年轻貌美的小护士在铲车里就皮皮,这是多饿啊
这种文绉绉的念台词方式也太尬了,看在章宇的份上,给个三星吧。